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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回到就近酒楼的一侧,灯影和月色下,薛妤看向寸步不离跟在身侧的溯侑。

她这一侧首,地上细瘦的影子便被拉长,与男子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像是两团于深海中纠缠着绽放在一起的海草花。

溯侑蓦的绷了绷下颚,耳尖微热。

“不用再查了。”薛妤微微低叹一声,道:“先回去吧。”

“接下里的几天,螺州城不会有什么动静了。”

溯侑握在剑柄上的长指难耐地动了动,倏而开口,道:“那些画像,可以截下来。”

“截下来也于事无补,执法堂未必不会再派一批人过来重新画几份。”薛妤动了动唇,半晌,勾着嘴角笑了下,道:“好在,十年前打过交道的那些人,你也熟悉。”

“大不了,就再打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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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这边久别重逢,螺州州府内的一处敞院,灯火通明。

守卫们披着盔甲,握着刀剑,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伺候的下人们远远避着这边走,半句话也不敢多说,连走路的声响都刻意放得小心翼翼。

螺州知府恭恭敬敬陪坐,呼吸声落得缓而轻,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不知借着倒茶的功夫起身看了多少次上首几人的脸色。

与他一样忐忑的还有执法堂的张长老。

终于,裘召重重放下手中茶盏,在安静的房内落出清脆而突兀的一声响。

知府和张长老对视一眼,心同时提起来。

裘桐掀了掀眼皮,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书卷,凛着嗓音道:“裘召,耐心点。”

“朕教过你什么,这么快便忘了?”

若说十年时间在修仙人眼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那在不能修仙的凡人眼中,时间便真是掰着手指头过的。

从弱冠到而立之年,裘桐身上的那股阴郁气质渐渐的散了,十年积淀,他成了皇城百姓口中的仁圣之君,就连身体,都好似在药物的滋养下有了好转,不再是病恹恹的模样。

唯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知他褪去伪装的背后,那双阴沉沉的眼,十年如一日。

其中就包括裘召。

他很快偃旗息鼓,道:“皇兄,臣弟没忘。”

“可好不容易等来今年的机会。”裘召忍不住站起身来,压着声音道:“皇兄,你想想,我们还能等多少个十年。”

这话,像一支短箭,精准无比地扎进了裘桐的心中。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地将书倒扣在桌面上,道:“这些,朕不知道?”

恰恰相反,他比谁都明白这句话中的含义。

三十出头的年龄,他已在头上找到了新生的白发,这代表着什么?

以他的心性,当时都深深吸了两口气。

于是他知道,有些事,再危险,再艰难,也要开始做了。

可扪心而问,裘桐确确实实,心有顾忌,不想跟薛妤为敌。

薛荣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他的死在意料之中,可那封信,裘桐心里没底,他不知道薛妤有没有发现。

若是发现了——

裘桐不由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气氛最僵滞之时,外面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知府目光一凝,扬声问:“何人?”

回答他的不是恭敬的自报家门,而是“砀”的一声,大门由外朝内被人推开,霎时间,四双眼睛同时看过去。

只见月色如水,夜色似纱,女子散着及脚踝的长发,头顶松松挽了个天仙髻,上面斜斜插着三五根华贵摇曳的金钗,整个人只披了层薄纱,一双玉臂环着液体般游动的绸缎与彩带,两只玉足无知无觉地赤着,进来的瞬间,带起一阵勾人的香风。

她生得极美,那种美媚到每一寸骨子里,偏偏一双眼纯得如林间麋鹿,那种矛盾到极致又恰到好处的交织,是勾魂的利器。

这样的女人,在座没一个男人敢说不心动。

“璇玑。”裘桐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坐过来。”

其他人低眉顺眼地收回视线。

璇玑缓步行至裘桐跟前,而后半蹲下来,一侧身,满头青丝便垂落在他膝头。

这个姿势,裘桐只需一低头,一垂眸,便能将那张娇媚的美人面看个清楚。

很快,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长指落在她唇边,勾出一缕血迹,问:“受伤了?”

璇玑仰着脸望他,一双眼懵懂,随后在他的掌中轻轻写下几个字。

——圣地传人。

感受到手中渐次落下的笔画,裘桐手掌抚过那张千娇百媚的美人面,哑声道:“委屈你了。”

璇玑摇摇头,不知何为委屈。

见状,裘桐不由得顺着她满头青丝抚到尾,像是被那样柔顺的触感取悦到了似的,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不得不说,璇玑这张脸,这身段,放眼美人最多的皇城,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裘桐身为人皇,身份再如何尊贵,说到底也是个男人,男人会有的心思,他也有。

可若真要说起来,除了这幅容貌,最叫裘桐满意的,则是璇玑这才从飞天图中才诞生没几年,是非不分,只知道全身心依赖他的性格。

想一想,她身为图灵,有非凡的战力,勾人的美貌,这天上地下,无处不可去,她却跌跌撞撞的只奔向他一个的怀抱。

这如何不叫人动容。

更何况,她还能吸收血气,于他,于龙息,都有大用。

须臾,紧闭的大门再一次被人敲响,这一次,没等螺州知府出声询问,外面的人便自报了姓名:“陛下,是臣,白诉。”

“进来。”裘桐道。

白诉捧着十五六张画像走进来,目不斜视地放到了案桌上。

裘桐屏了屏呼吸,伸手拿过最上面那张画像。

只看一眼,便皱了眉。

原因无他,这寻常百姓,会作画的还是少,看在银钱的诱惑下画出来的东西,用一句“缺胳膊少腿”来形容都不为过。

裘桐连着翻了四五张,不是鼻子歪了,就是眼睛一大一小,再不就是手指如萝卜般粗胀。

说难听点,画上的人,比深宅扫地的仆妇都不如。

总而言之,没一张是能看的。

裘桐面色冷下来,才欲开口斥责,便看到了第七张。

他目光一凝,将手中那叠不知所谓的画像轻飘飘荡到一边,而后拿起案桌上那张细细观看。

其实薛妤的模样没变。

足以令人一眼看出来。

可裘桐却拧着眉看了许久,从她冷淡的眉眼,到挺立的鼻脊,再到不点而红的朱唇。

他像是隔着张画纸,在眯着眼打量另一个人。

半晌,他仰了下头,呵的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画像拍到桌面上,心想,人倒霉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裘召没忍住,走上前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咬牙道:“果真又是她。”

“怎么哪里都是她!”

而后,一只玉手从裘桐的膝头伸出来,璇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看了看。

不得不说,那位画师的技术不错,虽比不上皇宫里伺候的,可也是有模有样,该画的,一样不落全画了下来。

女人都有种天生的第六感,璇玑虽才入世没几年,却也知道,什么叫男人的反常。

裘桐他的性格摆着,身份摆着,惹他不悦,与他作对的,全死得无声无息,而那些与他身份相当,能对他构成威胁的,要么维持着良好的关系,要么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璇玑还是头一回见他因一个女子,露出这样恼怒却无可奈何的神情。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画纸,仰着头去亲了亲裘桐的下巴。

裘桐将她的手指抓在掌心中揉了揉算作安抚,而后略显冷淡地推开了她。

一刻钟前,他才因为璇玑不谙世事的纯真性格而感到愉悦,一刻钟后,就俨然变了番心思。

裘召咬牙问:“皇兄,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要避开吗?”

“怎么避?”裘桐睁开眼,嗤的笑了一声,声线凉薄:“避无可避。”

“龙息蕴养十年,不容有失。”

“十天后,再吸收一次血气。”

“在这之前,谁也别去给朕招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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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簌簌,山脚的小院里堆了一层枯黄的落叶,薛妤和溯侑回来时,天边已经泛出晨光,朝年和沈惊时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作伴聊天。

薛妤一路直奔书房,脚步跨过门槛的时候停了停,看向另一边。

溯侑抱着剑立在古树下,微闭着眼,肤色冷而白,高高地束着羽冠,跟当年那个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破案的少年,确实不大像一个人。

薛妤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跟他相处。

她性情淡漠,朝华和愁离这种她一手培养起来的都尚且只说正事,少有单独相处的时候,而朝年这种永远长不大的少年性格,让他一个人说话,他都能自顾自说到天亮,她被吵得头昏脑胀,有时候恨不能避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