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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隋瑾瑜连呼吸都滞住了。

他没法想象薛妤说的那种场面,一点都不能想。

这个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方才那句信誓旦旦的血亲之论天真得可笑。

在他被同龄人欺负,排挤,唾骂时,在他承受蚀骨水的剧痛,羲和的牢狱之灾,命都差点保不住时,血亲在哪呢。

“他……”隋瑾瑜才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薛妤站起身,就那样看着他,神情依旧显出一种没什么温度的冷漠:“我今日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们心生愧疚和补偿之意,只是一样,别以亲人的名义逼迫他做什么。”

“东西我不要。邺都事务繁重,我言至于此,就不多留了。”

隋家六叔隋遇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隋瑾瑜捂着脸,模样木然而颓唐的一幕,他在空旷的雅间里左右看了看,一梭子打在隋瑾瑜手肘上,眼皮跳了下:“人呢?”

“六叔。”隋瑾瑜迟钝地敲了敲椅边,道:“十九啊,他刚走。”

紧接着,他便将之后发生的事,以及薛妤说的那些话都复述了一遍,最后说得声音都哽了一下。

一同赶来的沉泷之见多了九凤被隋瑾瑜油盐不进的样子弄得跳脚的模样,但这种情形,真是头一次见,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隋遇的心思完全不在隋瑾瑜身上,他听完,就那样抱臂环胸地看着他,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话语要多冷酷有多冷酷:“所以你不会要告诉我,现在就准备在这破阁楼里守着守到他办完事回来再见你吧?”

“你有没有脑子的?”

沉泷之诶了一声,回过味来了:“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沉羽阁的雅间设置在哪都是前三之列,破这个词,真是当不上,当不上。”

隋瑾瑜被隋遇骂惯了,此刻一脸麻木地仰着头听听他的高见。

“你在我们两面前哭有个屁用,这么能掉眼泪,不会在你弟弟面前掉?”隋遇恨铁不成钢地道:“你都说了他那边要办的是棘手事,隋家是摆设?你是摆设?不会去帮忙?”

“隋瑾瑜,真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样,十九能跟你回去才真是奇了怪了。”

隋瑾瑜被薛妤说得懵住的思路被这么夹枪带棒的一打击,顿时回过味了,他拍着案桌站起来,看向沉泷之,道:“传送阵呢?通往皇城的传送阵在哪。”

沉泷之忍不住道:“那个开一次真的很贵……”他的话音在隋遇懒洋洋的笑意中渐渐消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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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侑是在三天后到的皇城,因为人皇病重,这座往日最热闹宏大的城池也开始收声敛色,极为低调地沉寂下来。几天之间,街头巷尾挂着的大红灯笼都撤下去不少。

随着一天比一天戒备森严的皇宫,皇城底下暗流涌动。

善殊和苍琚在一品居中不期而遇,前者笑了笑,对沈惊时道:“你去联系溯侑,阿妤两日前说他已经从邺都动身了,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到。”

沈惊时潇洒地拍了拍手,掌心撑着窗棂一侧,半个身体一翻,便从二楼轻飘飘落在下面的街道上,如落叶一样被风吹远了。

苍琚看着这一幕,不由挑了下眉:“溯侑?那个解局契机?”

善殊看过去,问:“什么?”

苍琚却不说话了,太华的人从来神秘,出口全是别人听不懂的词。

此刻,他远眺窗外的情形,眼梢的弧度显得凉薄而锐利,不知道在想什么。

“每次人间旧主辞世,你都要来一趟?”善殊问。

苍琚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新旧主更替,人间最容易产生各种瘴气死气,其他人镇压不了,我得来。”

“你呢?好好的不在佛洲待着,来皇城做什么?”他看向善殊。

善殊是带沈惊时来见见世面的。她想来想去,扶桑树不可能无的放矢,让沈惊时在飞云端批十年奏折,加之他本就是人皇支脉,不管日后会不会去坐那个位置,现在来看看,利大于弊。

“出来修一场行。”善殊笑着挽了挽耳畔的发,将它撩上去,“三地盛会举办之地恰好离皇城不远,我就在这待着,到时候了也懒得走动。”

“薛妤的加封大典,你不去?”苍琚问。

“让伽羧去了。”善殊轻声道:“我的那一份贺礼提前送出去了,不耽误什么。”

这就是圣地有两位传人的好,关键时候总能有另一个抵用,像苍琚这种独挑大梁的,有时候真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一天到晚耕地的牛。

他冷冷笑了一声:“真令人羡慕。我七天后还得赶到邺都去捧个场,等那边完事了又要回这边做事。”

善殊被这样的语气逗得笑了笑,她弯着眼梢去看天边低垂的云:“人间风景真好,和圣地不一样,热闹。”

这尘世间的烟火气太动人。

“我有时候想,朝廷排挤我们,又忌惮我们,圣地夹在中间两面为难,我们一趟趟乔装打扮来往人间,常常吃力不讨好,为的也许不是什么必须肩负的责任,说到底,那些宏大的东西我们从小听到大,早就腻了。”她手指了指对面的墙和墙后的街道:“可能,我们只是喜欢看这墙,这街,还有这酒楼里形形色色的人。”

若是换别人来说这番话,可能没什么效果,可偏偏善殊站在窗前,侧脸柔美,整个人都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怜悯众生的温柔之意。

说完,善殊扭过头再看苍琚,浅浅笑了下,令人难以拒绝:“圣地中就太华最神秘,我们悟不到的东西你能提前感知到,为了让你一趟趟跑下太华的人间,未来如何,可否提前透露一点消息?”

听到这熟悉的语调,苍琚一下就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

“薛妤让你来问的。”他笃定地出声:“专门在这等我呢,是吧?”

“未来世间可能不大好,对不对?”善殊不答反问。

“苍琚,你给个准话。”

太华和其他圣地不一样,像善殊,薛妤,他们管人,管妖,管天地异象,不能让人间生灵涂炭,也不能使山河颠覆,血流成河,可这些通通和太华没有关系,他们只需要负责一件事,就是镇压各种因恶念而起的瘴气。

因为这种奇特之处,天地大变之前,他们总是能最先察觉到,但因为有天机不可泄露这一条无形规则压着,谁也不敢乱说。

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善殊退了一步:“飞云端里的那十年,你也看见了,别人不明其意,可我们几个心知肚明,那是在给怎样的暗示。”

“不瞒你说,薛妤确实联系了我,她说魅很可能会重出世间,我听到这个,眼都没阖上过。”

她是最善解人意的一个,遇到争执也是最先出来解围的一个,脾气好得没边,若是有办法能自己查证这些东西,她不会这样来问苍琚。

可没有办法。

这种东西,一旦出现,后果不堪设想,不论是人族,圣地,还是妖族都无法幸免于难,独善其身。

大难当前,他们却空有猜测,无法得到证实,更没法判断具体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这种滋味无疑煎熬又痛苦。

苍琚手指在窗边敲了半天,半晌后才以背靠着墙,半边脸沉在阴影中,布了个结界,沉声道:“我给不了准话,但只有一点,我可以稍微透露一角。”

“不久的将来,遍布在世间的黑气将十倍百倍增加,那是一种什么程度。”苍琚曲着手指道:“大概是将整个太华填进去也清理不干净的程度。”

善殊面色微变。

“天机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有些事情看似会发生,真到了时间又险而险之避开了,对我们来说,世间一切均不可捉摸,所以这种事,你们知道了反而会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不说你们,就是我长在这个环境,这次也没忍住想来源头之地探看。”苍琚说罢,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道:“你们若真要查,就从朝廷,人皇身上查起吧。”

善殊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他已经说了自己能说的全部,于是不再强求,道了声谢后转身道:“人皇这时候病危有蹊跷,要求单独见薛妤估计也有问题,我先和其他几位说一声,溯侑那边也叮嘱下。”

苍琚能说的都说了,说不了的也没办法,此刻只是点了下头,没在外逗留许久,很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中。

溯侑才到皇城,只来得及换了件衣裳,就被沈惊时请到了一品居,听善殊说起了这件事。

“你现在准备怎样做?”善殊颇为忧愁地道:“人皇这件事说不好会牵扯极大,我现在也有点拿不准该怎样走下面一步了。”

她看向沈惊时,问:“音灵圣女到了吗?”

“到了。”沈惊时道:“她那天听邺都殿下说了螺州宿州等地的案子,回去就命人将这几城的执法堂肃清了,这时候还在一个个审呢。”

“去请她过来。”

他们说话时,溯侑就在一边听着,末了,皱眉低声道:“我先进宫,去见人皇。”

很多时候,光凭脑海中推测是没用的,真得见了人才知道是个怎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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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雕梁画栋的皇宫别苑,绕过无数重回廊,溯侑被捏着拂尘尖着嗓音,用眼白看人的太监领进了帝王寝殿。

人在殿外,迎风而立,那股刺鼻的药味真是挡都挡不住。

溯侑脚步不停,径直跟在太监身后跨过门槛,绕过屏风和三重珠帘,最终看到跪了满地的太医和臣下,旁边弓腰站着随时听命的大太监白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