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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妤确实在进行祖地祭拜。

祖地是几乎所有圣地,门派和世家都供着的一块意义特殊的地方,可以说是前人们的坐化之地,一身积蕴,机缘都弥散在此,用以积福后人,光耀门楣。

只是想要进去有严苛的规定条件,唯有每任君主和历任太子册封仪式前后,确认是掌权者之后方能进入。

进入祖地,用世人的话说,叫先祖的赐福。

一早,薛录带着薛妤通过一块一人高,两人宽的石碑,用君主之印开了最里面的墨色小门,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小门后开辟出的小世界中。

说是小世界,其实更像一块秘境,入目所及,仙雾缭绕,树枝与藤蔓缠绕着攀入云霄,草木葳蕤,呈现一种勃然昂扬的生机。花丛草地中,分布着一块块墓碑,碑上简单地刻着几个字,有的名姓都没留,就只是歪歪扭扭刻了个“邺都第×任君主”算作分辨。

“这是他们自己的意思,碑也是先祖们亲自刻的。”薛录颇为唏嘘地看着这一幕,带着点笑对薛妤道:“父亲接任主君位后进来过一次,才看到时也很诧异,觉得和想象中不大一样,可后来想想便明白了。”

前世薛妤想做的事不少,也总觉得自己要学的知识还多,从未提过皇太女一事。后来薛录有心退位,可那个时候,人间矛盾激化,战火连天,薛妤提出陪松珩建立天庭,暂时离开了邺都。

因此她不曾来过祖地。

“成为圣地传人,邺都主君,这样的身份令人羡慕,可对许多人而言,是身不由己。”薛录看向薛妤,示意她朝前走一步:“都是年纪轻轻的少年,正义之论听多了,哪来的个个都义薄云天,以苍生为己任。”

“阿妤,你心中的信念极为难得,也正好,身居其位,能得到常人需用许多时间方能积累出的底蕴。”薛录拍了拍她的肩头,道:“去吧,先祖们见到你,会觉得满意的。”

薛妤不再犹豫,迈步朝墓碑中踏去。

一层无影无形的屏障撕开一道供一人通行的豁口,在邺主大印的加持下一路深入,直到光线被完全吞噬,薛妤停在一片虚无之地。

这片空间与外界完全隔绝,春色与阳光无法沁入,却有振翅的光蝶拖着长长的两抹灵光围着薛妤好奇地转了两圈,最后停在她鬓角一侧,与另一边由璇玑化成的蓝蝶交相呼应,成为深邃黑色中仅有的一点光源。

不知过了多久,光蝶渐渐如泡沫般散开,纷纷扬扬的暖光将薛妤整个人都笼罩进去,乍一看,仿佛是为她一人下了一场为时不久的雪。

旋即,一种十分舒服放松的滋味涌上四肢,那是来自于同源的安抚之意,有如长辈的抚摸,令她一点接一点松开了眉心,垂下因紧张而绷起来的肩头。

“这个孩子……”冥冥之中,有温柔的女声穿过时间长河,悠悠荡荡地响在空冥之地:“好高的天资。”

“……还是名灵阵师呢……”另一道苍老的声音惊诧地咦了一句,像是练就了火眼金睛,能透过人的身躯看到里面弯弯绕绕的心肠,沉默半晌后笑了下:“挺有理想抱负,比你们这些啊都有远见,有出息。”

薛妤像是睡了一觉,醒来时全身的疲惫消除得一干二净,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修为在无形中增长了不小的一截。

一道光影在黑幕中现身。

那是个抱着琴的女子,穿着一袭修身的皎色长袍,双腿修长,腿根白得晃眼,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盘着,只在脸侧垂下两绺卷发,稍稍一扯嘴角,便露出两侧深郁的梨涡,处处都是成熟女子的风情。

她将手指压在玫瑰般的唇瓣上,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不必叫我先祖,我出来不了多久。小姑娘生得漂亮,薛家已经许久未出现美貌,实力与头脑兼备的女皇了。”

她朝璇玑勾了勾手指,璇玑顿时有点扛不住,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薛妤的脸,来回反复对比,翅膀不安地动两下,又动两下,一双脚几乎无处安放。

“小姑娘。”她似乎觉得有趣,看向薛妤:“修炼之道,松弛有度,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这样不好。”

薛妤抿了下唇,这一点她何尝不知道,可种种预兆皆在眼前,扶桑树几乎逼着他们在成长,那个有头无尾,至今未结的五星任务,种种迹象,根本让人连放松的理由都找不到。

女子伸出手掌隔空抚了抚薛妤的脸颊,春风般和煦,同时又带着六月艳阳天的温度,柔柔将她推出了这片空间:“出去后,多走走,看看自己爱看的河山,将曾令自己心动的事物重温一回,别想太多,也别猜太多。这对你接下来的道路大有裨益。”

薛妤才从祖地中出来,还没来得及思考女子的身份和那几句话的深意,伺候在大殿左右的女侍便福声禀报道:“殿下,朝华指挥使有急事求见。”

朝华很快抓着一叠发光的灵符快步进来,她走得急,语气也急,来不及见礼便开口道:“殿下,两个时辰前的消息,人皇裘桐被发现可能在进行换命术,要将自己换到昭王长子的身体中。圣地几位殿下不敢轻举妄动,怕在这个当口引发人间反噬,没多久,溯侑公子和沈惊时摸进了皇宫中。”

薛妤霍的抬眼,问:“就他们两个?”

“对。”朝华飞快补充:“隋家许多人已经花大价钱开传送阵通往皇城了,看那架势,好像随时准备围宫,九凤也得知了这件事,现在刚到沉羽阁,准备通过沉羽阁的传送阵入皇城。”

“现在是什么情况?”薛妤默了默,问:“出来了,还是没出来。”

“还不清楚。”朝华摇头,如实道:“圣女和佛女的灵符都无法点亮。”

薛妤将手中的灵符重重摁到桌面上,转身往外走:“走,现在去皇城。让愁离留下,别人问起来,就说我入了私狱。”

“主君那边不必隐瞒,如实说就是。”

“是。”朝华跟着她出了书房。

沉羽阁门口,九凤难得换下了她花枝招展的衣物和服饰,而是着了一身劲装,腰边的束甲勒得紧而实,露出细细的一段弧度。她手中抓着一只小弓和几只小箭矢,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便能清晰的感受到上面惊人的气息。

看得出来,这是一样大凶之物。

九凤靠在树边,歇凉似的避着太阳,见到薛妤和朝华,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上上下下打量了遍,又算了下时间,有些意外地道:“离你的加封大典只剩三天了吧,你这还能腾出时间去皇城?”

“才从祖地出来,其他事暂放一放,三日内赶回来就行。”薛妤视线从她手中巴掌大小的袖珍弓箭上掠过,皱眉问:“皇城中什么情况?你在这等什么?”

“呐。”九凤伸手点了点远处的小山包,上面人影围簇成一个圈,灵光一次次从中冲荡而出,又后劲不足似的熄灭,像一条到处喷火的龙,“听说溯侑有危险,隋家这一大家都跟着来了,我命苦,压不住,不看着还不放心,没别的办法,只好来走这一趟。”

“听沉泷之说几天前隋遇和隋瑾瑜才用过传送阵,这中间间隔时间太短,启动需要海量灵石和灵髓,隋家人在往里砸钱呢,砸了有一会了,应该快了。”说到这,九凤用手肘碰了碰薛妤,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困意鼻音:“你救了溯侑,又培养成现在这样,隋家人有给东西当谢礼没?若是给了,你千万别推脱,他们家有钱,富得流油,就这传送阵连开十次都不带感到心疼的。”

薛妤没说话。

九凤看了看她的神色,再想想她的性格,恍然大悟:“没收?那也行,反正日后你与溯侑的事成了,他们照旧得出这份钱,还是加倍出。”

她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含糊道:“不过我说,他们家的钱真是不要白不要,就算你不要,拿着给邺都也好。我记得十年前还是五年前,外面还流出了一张单子,列出了六圣地的贫富排名,邺都不是垫底呢么。”

原本薛妤没开口的打算,但九凤这话一说完,她朝着山丘上望去的眼神又收了回来,静静地落到九凤侧脸上:“什么单子?谁列的单子?”

“我不知道,好像是陈家?”九凤被问得怔了下,旋即道:“不过圣地每年做那样多的善事,像你们这种软心肠的,连去人间游玩都时常自掏腰包接济贫苦,穷一点也在情理之中。”

“你看我们,就是一身轻松,人族恨我们入骨,我们不会傻得去帮助敌人,人间的妖么,有骨气的自然能闯出一番天地,天生懦弱的那些,给了东西也活不下来。”

所以妖都以钱生钱,财大气粗,每年天机书的任务一个不完成,要进飞云端交罚款了眼都不带眨一下。

薛妤无比认真地纠正:“邺都有钱,不穷,下次谁再说邺都穷,你给我列个单子,我当面去问。”

九凤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对外人的评价上心,没忍住挑了下眉,换了种更放松的姿势站着:“何止这个,外面还有传得更离谱的。不知什么世家列了个圣地传人的实力榜,你和善殊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处处与人为善,都不怎么出手,可能也是看着好欺负,居然双双垫底。”

听着都是让人觉得难以呼吸的程度。

薛妤淡漠地垂了下眼,道:“随他们说。”

九凤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我发现薛妤你这个人是真有点奇怪,说邺都就说不得,说你就怎么都行。”

她和薛妤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别人怎么说妖都,怎么说九凤族都是小事,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听习惯了就行。唯独不能对她说三道四,指手画脚。若是有人敢正儿八经搞个排名表给她列在最下面当垫底,她必然让那人好好感受感受垫底的拳头砸在脸上有多疼。

薛妤慢慢抿了下唇。

朝华在一边听得心酸不已。

圣地时时处于风口浪尖,被人议论是常事,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什么仗势欺人,高高在上端架子,妖鬼蛇鼠一窝这种都是陈词滥调,不论是女郎还是她听了都不会泛起波澜。

再说女郎的实力,那就更不必去管,三地盛会自然有见真章的时候。

可唯独邺都穷这一点。

近二十年来,随着薛妤慢慢在人间各地执法堂建立给妖与鬼伸冤,避免它们走极端而为祸人间的阵法,邺都的钱如流水般撒了出去,一时之间还没回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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