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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这件事,婆娑几乎是不由自主想起了某段难捱的日子。

它默了默,简单说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当年,万族朝圣,乃是史无前例的盛景,提前两三年,十二主城中就挤满了人,中州都城就更不用说,大街上随便拉住一个人,放在平时,都是能够开宗立派,被称呼前辈的大人物。

郑重程度,可见一斑。

朝圣殿上,谁起舞,谁奏乐,哪怕是为帝后举扇,为殿内之人斟酒的从侍,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之后留下的。君主和帝后分别派出了人,婆娑和妖月担下了这样的重任,那段时间,两人忙得焦头烂额,日子过得颠三倒四。

玉面仙子身为九尾灵狐,当时已经将魅惑这样的天赋技能修炼到了极其高深的阶段,轻袖舞,霓裳裙,再配上那张精致艳丽的脸,几乎是领舞的不二人选。

这件事,还是婆娑亲自去办的。

事关朝圣殿,又是君主座下最有分量的婆娑统帅亲自来请,玉面仙子笑着应下了这件事。

事情进展到这里,一切都还是自然而顺利的。

不顺利的是,朝圣日的前一天,君主和帝后吵架了。

书房里,自打帝后拂袖而去,君主手中的笔,执了半晌才落下去,一页好好的纸张,写了三两个字就揉皱了,团成一团丢到了篓子里。

人人都说君主性情寡淡清冷,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可唯有跟在君主身侧的左右统帅最清楚,受万万人敬仰,高高坐于朝圣殿上的男子,也会有被气得睡不着觉,静不下心修炼的时候,更有把手中的笔一丢,重重摁着眉心无可奈何的时候。

帝后就是有那个本事,将君主逼得露出真实情绪。

朝圣殿上,君主和帝后挨在一起坐着,起先,两人都不说话,脸上的神情是刻意堆砌出来的冷若冰霜,拒人千里。可宴至一半,从侍奉上了垣安城特酿的美酒,帝后先抿了一口,似乎觉得味道不错,接连让从侍添了几回杯。

婆娑那时候就坐在朝臣首位,能清楚地看到,君主是如何从目不斜视,到微微蹙眉,再到忍不住伸手,摁下帝后的手。

这一握着,帝后便挣不开了。

而这个时候,玉面仙子一舞停下,她蒙着面纱,媚眼如丝,望着六十九层阶梯之上高坐的君王,身段如折柳般纤细。

不得不说,九尾灵狐与生俱来的魅惑当真无解,不少人的眼神都黏在了玉面身上,可唯独她眼中望着的那人,只侧首看了一眼,道了一声尚可。

而那些有幸见过玉面一舞的人,将她的体态描写得极尽风流,近乎吹捧到天上去,而君主的一句“尚可”,无疑是对这支舞最高的评价。

说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红颜知己,风流韵事,可就是有许多人觉得,这天地间最貌美的一只九尾灵狐,自然该是妾有意,郎有情。甚至很多赌坊里都暗自下注,觉得玉面仙子会入宫长伴君侧。

而帝后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是会以这个为借口,时不时心血来潮,随时变换个身份,上天下海玩去了,说是也要去寻觅合自己眼缘的郎君。

君主对此并不多说什么,可那段时日,它和妖月几乎死在跟到君主比划时那没轻没重,锋利无匹的剑气下。

只要帝后连着五日不在眼前晃荡,到了第六日,君主就会推开手边的事情,亲自出去捉人。

这样的次数久了,婆娑便后知后觉地察觉出来什么。

君主似乎有些黏帝后。

可看着那张清冷淡薄,谪仙一样的脸,谁也无法将“黏人”这个字眼安放在他身上。

秦冬霖听完前因后果,弯刀一样的眉舒展开,像是想起些什么,问:“星冕呢?”

婆娑额间顿时滴下一颗冷汗。

它长久不应声,像是在思索斟酌着用恰当的言辞回答这个并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而它的沉默,也让秦冬霖意识到了问题。

“怎么回事?”他声音沉下来,带着点点沙哑的意味,气势压人。

“星冕确实,倾心帝后。”婆娑丢下一枚炸、弹之后,飞快道:“君主若是想看,臣可将那段记忆调出。”

这就是回去再说的意思。

秦冬霖深深吸了一口气,掀了掀眼皮,看着湫十那张足以颠倒黑白,总是显得无害而纯真的脸,慢悠悠地喊了她一声。

湫十低低地应。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招人喜欢。”

湫十忍了忍,没忍住,唇角忍不住往上翘了一下。

这要是别人,要不就笑着道谢,要不就羞恼地走开,而宋湫十,她是个例外。

她是典型的禁不得夸,越夸她她就越觉得得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就比如此时,她在原地停下脚步,等秦冬霖走到她跟前,她才眨着眼睛,将自己那张巴掌大的脸凑到他跟前,喜滋滋地问:“那你是觉得我性格招人喜欢,还是长相招人喜欢。”

两人隔得近了,她身上好闻的香味便落到秦冬霖的鼻尖上,是一种令人觉得舒服放松的味道。

她的呼吸浅浅地落在他的颈侧,温热的,带着点点痒意,跟羽毛拂过似的触感。

秦冬霖看了她一会,伸手,捏了捏她一侧脸颊,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平素少见的亲昵味道,喊她的时候,也不是从前连名带姓的称呼。

他道:“宋小十。”

湫十歪头,与他对视。

“我和程翌,谁生得好看?”秦冬霖显然没想过,有生之年,他会朝宋湫十问出这样的问题,不比修为,不比剑法,比长相。

湫十愣了一下,旋即慢慢地弯着眼笑了起来。

“你这问的是什么话。”她笑起来格外好看,小小的犬牙也露出来半颗,“你是狐狸啊,九尾狐!长相怎么可能会输给别人。”

“嗯。”秦冬霖慢条斯理颔首,又问:“那性格呢?”

湫十摸了摸鼻尖,又抚了抚眼尾,最后看向自己的足尖,脚下的冰层,不说话了。

她想实事求是说吧,依这人的臭脾气,肯定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真要违心说吧,也不是什么难事,她一向会哄人,要夸他的剑法,修为,长相,她能夸得天花乱坠,眼都不带眨一下。

可唯独这个脾气,这个性情,她硬着头皮倒是敢夸,就怕他不敢听。

秦冬霖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能看穿一切似的。

湫十立刻道:“秦冬霖,我冷。”

她将手伸出来,雪白的指节泛着点点粉嫩的红,今日没戴上那些花的绿的空间戒,根根手指玉一样的白腻,新生竹节一样纤细。

半晌,秦冬霖朝她摊开手掌。

湫十便笑吟吟地凑到他身侧,十分自然地将两只手搭在他的掌心中,懒洋洋地蜷缩着。

他们其实很少这样亲密,湫十手指被掌心的温度虚虚拢住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指尖忍不住动了动。

“动什么?”秦冬霖的眸色沁着些许不明显的暖意,他低头望着她乌黑的发顶,声音还算温和:“不是说冷?”

湫十唔的一声,想了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任由他牵着朝前走,一边走一边问:“你现在是金丹境了?”

她的手很小,骨节细得给人一种一折就碎的错觉,安静缩着的时候,显得十分乖巧。

秦冬霖的心,就随着一路的呼吸,一路细碎的脚步,一点一点软了下来。

他想,这世上,怎么就有个宋湫十呢。

她闹腾的时候,他嫌烦,嫌累,嫌不能集中精力做自己的事,可她一旦安静下来,或是干脆不在了,他又开始发疯似的怀念,怀念她跳起来在他耳边大声嚷嚷,怀念她看戏看到一半,突然脑袋一歪靠在他肩上哼哼唧唧,甚至就连吵架时,谁也不搭理谁的那份稚气,那些啼笑皆非的细枝末节,都突然清晰得可怕。

再来一次,再来两次,也还是让他喜欢得不行的宋湫十。

湫十走到一半,又换了新的玩法,她手搭在秦冬霖的掌心中,却不肯好好走路,非要似方才那样倒退着,脚步时快时慢,秦冬霖没想放开那两只手,便配合着她的速度,一会走,一会停,短短一盏茶的路程,愣是被她带着七弯八拐,走了小半个时辰。

皎皎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跟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阿兄。”皎皎站在雪白的冰层上,几乎和周遭雪色融为一体,她朝着他们招手,声音铃音般清脆。

饶是湫十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会被看到,也还是很不好意思,做贼心虚般地将手扯回来,规规矩矩地贴在衣裙身侧。她半个身子躲在秦冬霖身后,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和半只粉嫩的耳朵。

这人,难得有怕被人围观的时候。

秦冬霖任她抓着。

皎皎很快到了跟前,她的脸很小,稚童般的身段,她朝着秦冬霖行了个古老的礼节,而后向着身后虚空招手,道:“阿远,来面见阿兄。”

一名穿着雪色长衫,额间点着红痣的少年现出身形,他显然不是头一次见秦冬霖和宋湫十了,问礼的动作显得娴熟而优雅,声如流水:“淞远见过君主,见过帝后。”

临了,他看着也是一身雪色的皎皎,很轻地笑了一声,道:“与君辞别,当有数世,今日再见,十分欢喜。”

“因冰原之寒流,近日不得脱身,未能及时面见君主与帝后,特前来请罪。”

“你不要说这些文绉绉的话,阿兄现在听不懂。”皎皎去扯湫十的袖子,十分依赖而亲昵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