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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与天外天之中,天族天宫所在之地。

高大巍峨的宫殿群如群山般绵延屹立,仙光灿灿,瑞气缭绕,放眼望去,招摇的琉璃瓦在云层中绽放七彩光泽,热烈得招眼。

天族一向自诩世家望族之首,名门正派之巅,十分讲规矩,重礼数,就连往来端茶送水的仙侍,都穿着统一的繁复轻纱长裙,踩着白底足靴,动作轻缓,脚步细碎无声。

来凌霄殿上奉茶的是天帝身边的大天女,品阶最高,也最知分寸,该说的她一字不落,不该说的她一声不吭。

可饶是她当值千年,也从未见过如今日这样的凝滞气氛。

往日站满群臣的大殿空空荡荡,一向高傲的太子掀起衣袍跪在地上,而天帝稳居上位,透过冰凉的冕旒俯视从小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嫡子,眼神淡漠,面无表情。

世家望族的掌权者多高高在上,薄情寡性,可相比之下,天帝尚且还存了那么一丝人情味。

他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皆为正妻所出,天妃倒是不少,可每一个都灌了落子药。天后在时,任他再怎么宠爱那些娇媚多情的莺莺燕燕,也绝不容许有半个人以下犯上,给天后半分难堪。

倒不是因为有多爱,只是因为在他心中,这明媒正娶的妻,跟外面的女子终归不一样。

子嗣方面,亦是如此。

若所出不是嫡子嫡女,那他宁可不要。

因而,莫长恒一出生就是天族嫡系一脉的太子,这个孩子,他当做继承人来培养,花费了无数心血。从小优秀,到遭人陷害横生波折,再眼睁睁看着他心性大变,处事偏激,毫无容人之量,终于失望,将目光转到了心性并不成熟的小女儿身上。

“你说你有错。”莫长恒不知跪了多久,才终于听到天帝开口,每一字都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严肃穆:“我问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这句话,从莫长恒被人陷害,练了魔功开始,天帝已问过不知多少遍。

往日他的回答,无外乎是那两样。要么,是说自己还不够优秀,无法从六界天骄中脱颖而出,要么,是说自己近期进步得不够快。

这么多年下来,他说腻了,天帝也听腻了。

莫长恒身体微不可见地颤栗一下,脑海里有个声音歇斯底里的嘶吼,让他承认错误,让他保证自己往后会勤加修炼,为天族,为嫡系一脉争光,可嘴巴完全不听使唤——这具身体,早已被他人掌控。

此时此刻,程翌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和煦若春风的意味,两个字,轻而缓:“闭嘴。”

他对脑海中那个恨不得将他生撕活剥的神识道:“你若是想丢掉这个太子之位,就尽管嚷。”

脑海中终于安静了片刻。

换了个内芯的莫长恒直起身,迎着天帝似失望,似审视的目光,沉着气一字一句开口:“儿臣目光短浅,一意孤行,无容人之量,一味自怨自艾,实难担太子之位。”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一刹那,脑子里就炸开了锅。

他头痛欲裂,面上表情却没有半分破绽。

天帝终于正眼看他。

两相对视,天帝眼神如同一座大山,蓦的压在莫长恒的肩头和脊背上,让人止不住弯腰低头。

上位者的威压,恐怖如斯。

在这样让人无处遁形的目光中,如果他不是死死地掐着自己掌心中那片嵌入肌底的绿叶标识,只怕也会露馅。

良久,天帝挪了下身子,天子冕旒跟着晃动,落出冰冷的玉珠碰撞之声,他似有所觉地开口,言语耐人寻味:“这趟秘境,你有所觉悟。”

脑海里,莫长恒终于没有再说话。

因为每一次,他的那些保证,天帝听了,没过多久便起身离座,心情尚好时还叹息几声,心情不好时,一个字,一个眼神都不带给。

他身为天族太子的自信,就是被天帝和那群喜欢长吁短叹的长老们一点一点磨掉的。

“长恒。”天帝即使叫他的名字,也并不显得亲昵,反而透出一股冷冰冰的意味:“你要知道,天族分支庞大,这凌霄殿也并不是嫡系一派的一言堂,若想坐稳太子、天帝这个位置,修为和悟性非首要条件,父君希望你戒骄戒躁,砥砺前行。”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言毕,天君起身,离座。

一番话下来,像是说了什么,细细一想,又什么都没说。

莫长恒低头应是,在天帝走后,才慢慢地撑着手掌,从地上站起身来。

回到东宫,他挥退伺候的从侍,反手将自己关进里屋。

桌边一角,倒扣着一块菱形镜,莫长恒在原地静默片刻,提步上前,举过铜镜,看着镜面里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眼神在柔和与阴翳中切换自如。

“程翌,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脑海中,莫长恒咬牙切齿地问。

“我是什么东西你不需要知道。”程翌好脾气地回答他:“你只需要知道两点,一,你现在处境堪忧,若是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几日,废太子的文书就会摆在你的案头。二,你怎么吵闹也无济于事,这具身体现在是我管着,你我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好似天生有种魔力,说服人时三言两语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莫长恒冷嗤一声,道:“你的时间不多,十年而已,我如何等不起?”

如今他们两人共享一具身体,一如程翌能看见他的部分记忆一样,他自然也能从中窥出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消息。

程翌垂下眸。

莫长恒说得没错,他只有十年,世界树的叶片一旦失效,他将再无庇护,届时,不论是已经取了剑道的秦冬霖,还是察觉出异样的天帝,谁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要他的命。

但前方并非全然是死路,四面埋伏中,仍有一线生机。

程翌张开手掌,世界树叶片的形状深入肉里,青翠欲滴的绿中缠着丝丝缕缕的红线,察觉到他的催动,不肖片刻,便呈铺天盖地之势,以手掌为中心辐射着蠕动,以一种强势的蚕食姿态侵占血肉之躯。

他的身上,有一条血虫,一条曾经吸食过海量世界树灵力之源的血虫。

若是能全部吸收,晋入破碎境圆满,不是问题。

破碎境圆满,不论放眼中州还是现世,都是顶级存在。

破碎境之上的,只有一个曾经的秦侑回。

而秦冬霖再是天赋异禀,再如何仰仗前世之道,能在十年之内重回巅峰,突破到灵主境吗?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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