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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什么?”,任白延看着他。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任白延眼中木然,他感觉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飘在空中。

明明还在张着嘴说话,意识却仿佛已经抽身而出,变成了一个可笑的旁观者。

这种感觉很奇怪,大脑一片空白,像是短路的电流,在神经里四处攒动着。

他能感觉到断裂的电路□□开的火花,甚至能感觉到它们燃烧时的刺痛。

断裂的电流无法接轨。

他的眼底一点一点地蓄起茫然,电流的火花交缠在一起。

这样的任白延看起来是很怪异的。

阎舟想过他可能会愤怒,会发狂,会因为自己被愚弄而千方百计地来报复他。

阎舟早就看腻了任白延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倒是很想看看他发狂时会露出怎样的丑态。

可是,没有。

他仿佛陷进了另一个他看不懂的世界。

而那个世界极黑,也极冷。

任白延不明白,日头明明正热烈,为什么此刻的他却觉得格外冷。

在剧毒顺着血液蔓延全身的濒死之际,他也从未陷入过这样的恐惧之中。

“你骗我的吧...”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他可以有一万个理由反驳阎舟说的话。

他一向如此,能从一个平民走到如今的地位,自然有着颠倒黑白的能力。

任白延平静到自己都不敢相信:“编造出这种谎言,你以为我会相信?”

他听见自己用他一贯高高在上的语气开口道:“为了对付我捏造这么荒唐的事情,阎舟,这的确像是你会做出的事情,可惜,我不会信。”

是啊,阎舟一向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摧毁他,倘若他真的相信了这种谎言,那才是正中阎舟的下怀。

他是任白延,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阎舟看着任白延这副自欺欺人的模样,忽然笑出了声。

这笑声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任白延所有的心理建设。

阎舟像是终于忍不住一般,笑得肩膀微颤,笑得胸膛也随之剧烈起伏,半天才意犹未尽道:

“啊...让我想想看。”

阎舟说:“我把那个婴儿抱起来的时候,他还对我笑。”

“他的脖子那样纤细,好像我只要稍微用力一点,就可以把他捏死。”

“对了,小家伙脚上穿了个白色的袜子,似乎格外怕痒,我碰一下,他的脚就蜷了起来,跟含羞草似的。”

听到这里,任白延的眸光忽然战栗了一下,僵硬道:“你说什么?”

十八年前的画面从他的心中浮现。

那时候,弟弟才刚出生不久。

刚出生的弟弟体弱多病,身体并不是很好,甚至学不会哭。

这样的婴儿,很有可能会窒息而死。

妈妈刚刚分.娩完,躺在床上冷汗直流动弹不得,当时的那个情况下,没有人能帮助他。

任白延拍打着弟弟的身体,整个过程,极其卑微地将能求的神明都求了一遍。

全家人都期待着弟弟的降生,全家人都不希望看到这个生命才刚刚诞生就离开他们。

这个过程不知道进行了多久,在最后的最后,弟弟终于受不住疼,在他的怀里大声哭了出来。

任白延几乎是虚脱在了地上,看着这个终于哭出声来的婴儿满心欢喜。

弟弟哭累的时候,任白延又苦恼地想着怎么哄好他的眼泪。

他用手指戳了戳弟弟的脸颊。

下一秒,弟弟张开嘴,用温暖的口腔包裹住了他的手指,脸颊一鼓一鼓的,好像是因为饿了,在努力做着吮吸的动作。

任白延是贫民窟里最凶残狠厉的角色,只要他在,他们家就是安全的。

他打起架来不要命,哪怕是头破血流,哪怕只撑着最后一口气,他也会挡在门前,不让贫民窟里的混混靠近自己的家人分毫。

这些都是对外人而言的。

他在弟弟面前,只是一个温柔的哥哥。

年少时的自己珍惜万分地用额头贴着弟弟的脸颊,亲呢地触碰着。

他的弟弟比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孩子都要可爱,眉眼精致无比,恐怕这世上任何王公贵族家的孩子都不会比得上他的弟弟。

以前帝国的小王子降生的时候,他曾经在星际新闻上看到过。

原来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孩子。

可笑的是,看起来比他的弟弟差远了。

灰扑扑的贫民窟里,诞生了他此生最大的骄傲。

他吻上弟弟的额头,千珍万重地告诉自己,这是你要用一生去保护的人。

哪怕是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护住他安然无恙。

他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他的弟弟,必须是掌上明珠。

那天阴雨连绵,贫民窟的房子漏了一整日的雨。

任白延用自己仅有的一件能够保暖的衣服罩在了两个人的身上,用自己的怀抱温暖着初生的婴儿。

如果没有办法拥有一处不漏雨的角落,那他就自己做那个坚固的房顶。

可也是那天,弟弟生病了,在任白延的怀里止不住的发抖,艰难地喘息。

帝国的战争比想象中还要混乱,上一秒,他还抱着年幼的弟弟去找医生,下一秒,他的身后就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他瞳孔紧缩,缓缓转过眼眸,他的家就在他的面前被夷为平地。

此次爆炸是别处星球的领主向这里的人示威。

换句话说,他家人的命,是上层人轻飘飘的玩具。

底层人的命多么可悲啊。

他跪了下来,对着不远处弥漫的硝烟,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一刻,他的心中迸发了剧烈的恨意。

那是他最后一次哭。

从此以后,他只会让别人流泪。

爆炸过后,弟弟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恐慌逃散的人群,随处可见的哀嚎,有的人失去了双腿,有的人失去了家人,有的人失去了生命。

任白延行走在废墟之间,用外套裹住弟弟的身体,捂住弟弟的耳朵。

“别怕,有哥哥在。”

“哥哥在....”

弟弟小时候极其畏冷,尤其是脚心,像是冰块一样。

他给弟弟的脚上套了袜子。

贫民窟的诊所已经炸毁。

他浑浑噩噩,不知不觉来到了贵族区的医院。

怀里是虚弱到极点的弟弟。

医院里啼哭的婴儿,天生就拥有一切。

他仰起脸来,心里涌出了一个阴暗的想法。

他当时毕竟还是个孩子,偷梁换柱这件事做的并不完美,但鉴于白家的孩子刚出生不久,他的父母还没有见过他,这一点点的误差无伤大雅。

这也是一直藏在他心里的秘密。

但阎舟怎么会知道。

只是骗自己,会编造出这样的细节吗?

不,阎舟这个人心思奸诈,他说不定只是在诈自己。

可与此同时,他的心头却不受控制地冒出另一个声音。

他真的在说谎吗?

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他是不敢。

他不敢赌。

他害怕自己这么多年的情感寄托是假的,他害怕倘若连白年也不是,那他到底该去哪里找他的弟弟。

他就像是一个叫不醒的人,顽固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一切。

因为只要继续这样相信下去,他的人生就依然是光明敞亮的。

他可以继续告诉自己,因为他的那个堪称冒险的决定,他的弟弟在一个充满幸福的家庭平安长大,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没有受过一点点罪。

他的弟弟被上层贵族视作掌上明珠,获得了最优渥的成长环境。他从暗无天日的贫民窟里逃了出来,获得了新生。

纵然弟弟偶然遭遇了一场意外,毁了脸,但那对自己来说并不是问题,他有办法治好他。

如今他获得了足以保护弟弟的权势,而弟弟也依赖着自已,没有和他产生隔阂。

甚至于之前,白年还冒死救了自己。

地位和亲情都拥有了的他,应该已经成为了年少的自己最想要成为的人。

可是这个人在说什么?

他不敢深思那些话的背后,隐藏着怎样令人绝望的真相。

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去想,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的。

阎舟的话在他的心中无孔不入。

像是被刀子捅入要害,起初你并不会觉得多疼,可是慢慢的,那要命的痛意顺着血液蔓延全身,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带着森冷的痛意。

阎舟看着任白延的表情一点点的变化,这仿佛戳到了他的兴致,促使他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能凭几句话就将对手踩在脚下,恐怕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件极为愉快的事情。

阎舟肆意地笑出声来:“看你的表情,应该是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

“你知道吗?他一个无法反抗的婴儿,我想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公爵这么聪明,不妨猜猜看,我把他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如此轻松,就好像他口中的人不是活生生的婴儿,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意践踏的物件。

任白延的眼中被血丝填满,他听见自己理智断裂的声音,神情如癫如狂,疯了似地扯住阎舟的衣领,怒吼质问:“你把我的弟弟弄到哪里去了!”

一切从这里开始脱轨。

阎舟不笑了。

他歪了歪脑袋,眼底萦绕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在说什么,是被刺激傻了吗?”

阎舟好笑地问:“我们正在谈的事情,关你弟弟什么事?”

看到任白延一点一点变得绝望的神色,阎舟顿了顿,眼皮一跳,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眼中的癫狂缓缓消失,他低头思索,眼底蔓延着从未有过的不安。

一个荒唐的设想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不,怎么可能呢?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任白延咬牙问他,“你把那个婴儿弄到哪里去了!”

任白延的语气如此急迫,眼中流露出的恐惧那样深不见底,阎舟的神经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对劲起来。

为什么在自己说出白年不是白家的人时,任白延的第一反应是去问他把他的弟弟怎么样了?

阎舟非常肯定,任白延跟白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那个荒唐的可能性慢慢清晰,慢慢放大,到最后,甚至已经到了一种无法忽视的地步。

阎舟听自己麻木道:“哦,那个婴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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