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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圣费利切伯爵一贯愿意满足女儿卡尔梅拉的各种小请求。尤其是当小女儿用她那双酷似生母的美丽眼睛满是信赖地望着他的时候, 圣费利切伯爵就会情不自禁地想着,这世上除了万能仁慈的天主以外,谁也无法迫使他摇头拒绝。

于是, 他只是略作犹豫, 便同意了女儿提出的抓捕建议。

只是, 派属下、仆人四处寻找一位见义勇为的救人英雄和请托巡查队连夜捉拿一个有偷盗嫌疑的纵火犯,这是两件性质截然不同的事情。

不多时, 伯爵的贴身男仆便领着圣费利切农庄的总管、本地治安部门的一名负责官员,以及驻守在帕莱斯特里纳一带的马枪队队长过来了。

这三位先生表示, 他们已经安排属下去外面搜查了。可目前来看, 这项工作进行得并不太顺利, 因为大家都觉得一头雾水。

“我们需要从伯爵大人您这里得到更加清晰而准确的情报, 以便于更好地执行接下来的搜捕捉拿任务。”

圣费利切伯爵其实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女儿会认为救她出来的人就是纵火犯。好在裴湘此时就在伯爵身边,所以直接开口说道:

“尊敬的先生们,我想你们一定已经检查过发生火情的地方了。”

“是的, 尊敬的德·圣费利切小姐。”马枪队队长安德烈亚把严肃冷锐的目光投向沙发上的年轻贵族小姐, 客气又疏离地说道,“但遗憾的是, 这场大火无情地毁掉了所有痕迹,火灾现场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来证明这是一场可鄙的阴谋。”

说实话,安德烈亚更倾向于是伯爵府上的某个仆人一时疏忽没有看好灯火, 才导致这场意外的。

“没有任何线索吗?”裴湘侧头看向农庄的总管, 柔声问道:“罗卡尔先生, 我想你一定非常清楚, 我的套间位于别墅的几楼, 我的窗户距离地面有多高。”

“是的, 小姐,我非常清楚这些。您今晚居住的套间在别墅三楼左侧半翼,那里的窗户底部距离地面至少有二十英尺高。”

裴湘轻轻点了点头,又含笑着道了声谢,而后才继续对安德烈亚队长温声解释道:

“您听见了,我今晚住的地方位于别墅三楼,并且有一扇距离地面至少二十英尺高的窗户。然后,如果您仔细询问过罗卡尔先生,也许会得知另一个还算有用的消息,就是那扇窗户的沿上冒险横跨过来,才能从我房间的窗外及时冲进来并将我带离危险地带。”

安德烈亚队长沉思片刻后,淡声道:

“依照常理判断,普通人确实很难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直接徒手攀上别墅三楼的窗户。但是依照当时的火情来看,对方能够将您从火势不小的三楼走廊安全带出来,已经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了。

“他一定具有非凡的力气和敏捷身手,还要有很大的勇气,才能完成这件事。所以,也不排除那位神秘的先生身怀绝技,在路过楼下时听到您的呼救或者望见您窗边的身影后,能够在不借助多少外力的情况下迅速攀爬到您房间的窗外,并冒着生命危险带您逃离了死亡的阴影。”

裴湘从安德烈亚队长的眼神和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丝隐藏得不太好的责备和冷淡,这是她二十年来的贵族小姐生涯中很少遇到的情形。

她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方其实是觉得她忘恩负义,只是碍于双方的身份和一旁的圣费利切伯爵,才没有明显表现出来。

再有就是,搜捕纵火犯这件事其实是给在场的三位先生增加了工作量。并且在他们看来,这个工作也许并不是必须的。而是一位被吓坏了的任性贵族大小姐在不切实际地幻想,幻想自己的救命恩人其实是个窃贼和纵火犯。

裴湘来不及深思为什么自己会一下子就能分析出这么多来,就感到心底深处忽然冒出来了一股浓浓的委屈之情,她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

她是圣费利切伯爵最疼爱的女儿,到了可以参加社交活动的年纪,听到的也从来都是先生们的恭维和称赞,日子一向顺风顺水的。她平日里最大的困扰也不过是某一场舞会上被哪个出身地位不如她的年轻姑娘抢了风头,或者自己身边的追求者数量输给了小姐妹。

总而言之,作为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她从来不曾这样清晰地意识到,她被嫌弃了,并且还被暗暗地质疑和鄙薄了个人品行。

委屈涌上心头之际,被娇养呵护了二十年的年轻小姐顿时红了眼眶,又在心里暗道,是自己看起来特别柔弱好欺负吗,竟然对她这么凶。

见状,一旁的圣费利切伯爵忍不住埋怨地瞪了一眼粗鲁冷酷无情的安德烈亚队长,同时在心里酝酿好了各种哄女儿开心的许诺。一旦他的小卡尔梅拉向老父亲投来寻求帮助和支持的眼神,他就会像以往那样,立刻挺身而出为她击败“恶龙”。

只是,出乎圣费利切伯爵意料的是,他的女儿这次竟然选择独自对战“恶龙”了。

虽然她依旧红着眼眶,眉目楚楚,脸颊苍白,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的样子,可是却不耽误她语速飞快地反驳暗讽安德烈亚。

“安德烈亚先生,既然您有如此充沛的想象力和精力设想当时的情形,那么,您为什么都不乐意屈尊多问一句我这个受害者呢?如果您问了,我肯定会非常乐意告诉您,在发现无法顺利穿过着火的走廊并返回卧室后,又因为知道窗户那一边正对着小花园,深夜时几乎不会有人出现,我便一直在靠近房门走廊的地方呼救。这样一来,我的身影自然印不到窗户上,我的声音也自然传不到窗外楼下去。

“那么,假如对方只是正巧‘路过’别墅外面,他又是怎么准确知道我被困在三楼的某个房间里呢?再有,我当时心慌意乱,根本想不起打开睡前被关严锁紧了的窗户。然而您口中身怀绝技的神秘‘勇士’不仅在匆忙间徒手攀爬上三楼,还顺利撬开了我的窗户。唔,如此看来,倒是没有辜负‘身怀绝技’这个评价。”

说到这里,年轻的娇弱小姐有些疲惫地往沙发背上依靠了过去,又从怀中拿起手帕轻轻拂过眼角,擦拭着每一滴始终不曾真正出现的眼泪,房间内一时寂静无声起来。

圣费利切伯爵关切地望着女儿,心想小卡尔梅拉今晚还是被吓到了,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就累成这样,可见之前的惊险经历对她影响很大。

过了一会儿,年轻姑娘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可以如同以往那样向父亲寻求安慰的。

于是,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裴湘立刻惶急又难过地瞧向圣费利切伯爵,柔声问道:

“爸爸,您记得之前送给我的那瓶法国香水吗?就是昨天参加化装舞会前被奈莉不小心打碎的那一瓶,我当时可心疼了。”

伯爵不知道为什么女儿忽然提起这个,不过还是配合着搭腔道:

“我自然记得,那是我特意请了巴黎最顶级调香师为你单独调配的。从预订到拿到大师的作品,我足足等了三年。我记得你收到礼物的时候特别高兴,只愿意在一些特殊的日子和场合喷洒。唉,只可惜让笨手笨脚的奈莉毁了那瓶香水,卡尔梅拉,我听说一整瓶都洒在你的衣帽间里了。”

裴湘叹了一口气,记起自己得到那瓶独一无二的香水时的欣喜,以及昨晚骤然失去心爱之物的悲伤,又忍不住眼中一酸,这次倒是真的泪意朦胧了。

与此同时,其实内心深处并没有难过到要哭泣的裴湘终于开始正视自己身上出现的一个小小问题了,就是似乎有些过于容易掉眼泪了。

——奇怪,我以前也不是这样呀,难道被火熏坏了眼睛?不会,我又不是猴子……诶,为什么会想到猴子?

疑惑一闪而过,又被裴湘暂时压在心底,她需要集中注意力应对眼前的场景。

“爸爸。”年轻姑娘柔弱又悲伤地感慨道,“我那么珍爱你送给我的礼物,一直把那份独一无二的芬芳深深地记在脑海中。所以,当我在昨晚那位将我带出火海的先生身上闻到熟悉的香气时,是那么的心安。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他就是爸爸你送给我的守护天使,他从窗外夜色中飞进我的房间,又将我毫发无损地放在了远离火光浓烟的柔软草坪上,多么英勇呀。

“可是现在冷静一想,我的理智又促使我不得不产生了一些应有的怀疑。我想知道,那位先生的身上为什么会有着我熟悉的香气呢?

“安德烈亚先生,您认为那会是我紧张时产生的幻觉吗?或者,嗯,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在起火之前,他刚刚‘拜访’过隔壁存放衣物珠宝的房间?因为他长时间触碰了那些沾染了香水味道的衣物首饰,所以才让自己也染上了同样的味道。虽然很淡,但是却让我这个格外珍惜父亲礼物的女儿闻到了?”

身材高大健壮的安德烈亚队长在年轻姑娘泪光盈盈的目光中,慢慢涨红了粗犷面孔。

他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此时再也不认为沙发上的贵族小姐任性傲慢又冷漠自私了。如果这么多的疑点与巧合还不能将救人者和纵火者联系在一起的话,那他这个马枪队队长就别干了。

这时,一旁始终没出声的治安官适时地开口解围道:

“圣费利切小姐,冒昧再问您一次,您一点儿也不记得那个人的长相了吗?”

裴湘认真想了想,沉吟着答道:

“我当时太害怕太惊慌了,确实没有记住对方的长相,只记得他很年轻,衣着打扮——和我见过的本地农民差不多。当然,我肯定对他不熟,哪怕见过他,应该也只是无意中望见一两眼的。要不然我肯定会立刻认出他是谁的,现在也就不会忘记了。”

“天主保佑,小姐,要是您真的认识对方,那可就万分危险了!”

农庄总管卡罗尔连忙做了个祷告的手势,一脸的愤恨与后怕。

“我听说这些当强盗贼寇的,总是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他们的长相哩。哎呀,真没想到啊,就为了毁掉偷东西的证据,便把一半的别墅都烧掉了,这可真是像豺狼一般狡诈狠辣。”

闻言,圣费利切伯爵连忙摆手说道:

“行啦,亲爱的罗卡尔先生,你可别再吓唬我的小卡尔梅拉了。她是这么柔弱天真,你瞧,因为你的话,她的可爱脸颊上都没有一丝血色了。

“哦,卡尔梅拉,我的孩子,依我说,你就别回忆那些可怕的过程了,都忘了吧,都交给能干的先生们吧。哎,只要你健康活着,就是天主的恩赐了,那些被烧掉的财产不算什么的。”

裴湘立刻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又颇为忧愁地叹息了一声,同样觉得自己非常不容易。

她当真不曾料到,在经受了那样一番死里逃生的惊吓后,竟然还要让她主动给这些负责治安的先生们一点点分析疑点。

难道她自己不提出异议的话,他们还真要把一个纵火犯当成伯爵小姐的救命恩人吗?会不会还要到处寻找对方、赞扬对方,甚至会准备好见义勇为的奖励?

“过一会儿,是不是还要我来提示他们怎么抓贼呀?”

裴湘暗道,要不是自己胆子小且天性柔弱,从来不曾接触过打打杀杀的,还不如亲自骑着马、牵着犬、扛着枪去找那个纵火犯呢,说不定效率会更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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