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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宸殿,左相言榷与军候霍厌在梁帝面前,就向沔南边境防城增幅军费一事,各执一词。

左相极言,沔南小国不至成威胁,大梁的防卫战策,重中之重还是要照旧放在对抗西北边的乌延和西凉上。

可霍厌却并不以为意,身为武将,他自持大通的野心,故而再次向梁帝进谏道。

“陛下,如今南边水患严重,我朝几座沿江重地都遭了洪害,可此番祸源并非在大梁,而是沔南。洪害肆虐,沔南大片亩田今年颗粒无收,天灾临袭,怕是压得他们难以喘息,这绝对是千载难逢施以吞并的大好机会。”

言榷闻言立阻:“不可陛下!先前与西凉的鏖战,已叫我军战士深感疲惫,如此敌盈我竭之态,怎可再冒然施以吞并?更何况沔南占地虽小,可却因环水地形呈易守难攻之势,加之其近几年来新兴的水师作战之部群,更是不容小觑的王牌之师。总之,眼下绝非开战的大好时机啊!”

霍厌眼尾微斜,略带意味说:“丞相果然眼线密布,对于沔南的现况分析,竟是比我这亲战的将军还要了然尽详。”

丞相闻言克制收眼,同时也敛住了方才争论时的外张情绪,当下只平静开口:“不过都是为圣上分忧而已,将军何故在此事上非要比较出个先后。”

“此言差矣。”霍厌针锋以对,“祸患不除,陛下岂能真的解忧,更何况……”

霍厌故意一顿,视线从前偏移,转而直直看向了言榷。

他继续说:“更何况,当时我率军返京,偏偏在途经沔南之时遇袭,沔南人素来对大梁心存狼子野心,在此事上又如何能轻易脱得了干系?”

言榷看向陛下,不紧不慢地作否,“将军素来英武无双,怎会在此事上犯了糊涂?若真如将军所言,沔南人在自家地盘主动惹嫌,岂非是自讨苦吃,愚蠢至极,既无益处,他们又为何要做这存百害而无一利之事?”

霍厌眸光带锋,咄咄反问:“那丞相又为何不认眼前事实?我在沔南遇袭为真,丞相却坚持沔南人清白,这份作保,可不符合丞相素来的行事风格。”

闻言,言榷脸色微僵,这回终不再言语。

双边各自有理,听完两人述辩的全过程,梁帝端坐龙椅之上,垂目沉吟思量。

自先帝病逝,他初登荣宝以来,的确还未将大梁的版图横拓外扩,身在高位,他自怀帝王惯有的称霸野心。

尤其,虽眼下看起来大梁在西北对敌,是占尽了便宜,可若往上归依溯源,便知霍厌最新夺得的几重要座城池,在百年以前,这些地域不少都是大梁的地盘。

思及此,不甘之心翻涌更甚,眼下捷战既打响,他当然不愿就此而止步。

只是丞相之言也不得不周密思虑,若当真此时向南外扩,便很难防备西凉与乌延的二次联合抗梁,到时前后俱被夹击牵制,恐会令大梁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中。

“究竟是整兵待战,还是休养生息,此事还需慢慢思量,不能今日便一锤定音。最近在朝堂上,每次众议此事,你们就如此针锋对麦芒,呛咄逼人,既都是为了大梁国运,倒不至于因立场不同而伤了和气。”

言榷是政场的老江湖,能一路走到今日这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可不只是沾了他胞妹皇后娘娘的光,他对上圆滑,对下威戾,遇强则弱,遇弱则强,可谓是处事圆妙之高手。

当下闻言,他微微一笑,表出长者的宽和之态:“霍将军少年英雄,对比其父当年的英勇无双,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梁有霍氏,此乃国昌民顺之福祉。只是将军在战场上惯持无敌,却不知政场复杂更甚,这放眼大局的审时度势之道,将军还需再下些功夫才是。”

霍厌并不听他自倚老道前辈,当下眼睑微眯,口吻夹带痞锋直道,“战场上血肉搏赤,真刀真枪我都不放眼里,这朝堂上的风云诡谲,难道比刀枪更能要人命不成?就算如此,管他是神是魔,害我大梁者便都要做我剑下亡鬼。”

除了硕硕战功加身的战神将军,恐怕整个大梁都再找不出第二人,敢在梁帝和言榷面前说出如此轻狂之言。

梁帝看中霍厌,更依仗霍厌,自是对其百般爱宠和纵容,而言榷却是在听了他的那些妄言之后,面色倏忽沉下。

一个小辈敢如此放肆叫板,他丞相的面子自当难以挂持。

可偏偏,大梁找不出第二个战神武将能做其牵制,甚至放眼六国也难寻其二,霍厌根本无人可替代。

……

场面正僵持难下,这时张公公进来宣禀,说宣王殿下和宏王殿下正在外候着,等着给陛下请安。

梁帝本就觉疲累,如此正好能寻隙歇歇神,于是点头叫二人召进殿内,霍厌和言榷不再开口,当下剑拔弩张的氛围也随之弥散了些。

“儿臣请父皇安。我们刚从母后那边过来,顺便帮母后捎了些糕点,这些都是母后亲手做的,父皇可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梁帝面露意外,赶忙叫大监将糕点收下,皇后这些日子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如今主动关怀,倒是少见。

“如今太子不在京内,你们母后一人在未央宫难免觉得孤单,也幸好还有你们常在身侧,能陪她说话解解闷。”

听到父皇提起太子,宣王萧承凛想起昨日发生的事,一时间心头莫名翻涌出一阵心虚情绪。

留言传得快,才一日不到,宫内竟已经有不少人认为,施霓会被父皇赐给他为侧妃,当即,宣王面色控制不住得显露出几分异样的绯色。

“凛儿是还有话要说,怎像怀着心事?”

在这宫里,别人都是着戴几层面具,喜怒情绪皆不显脸的,可唯独宣王,因年龄尚小,没那么多心思城府,心头有何所想,面上都是直接展现。

于是当下,他的纠结苦恼轻易便被梁帝所察觉。

“回禀父皇,我,我没什么心事。”当着这么多人在,还有言相和那冰块脸在,萧承凛挨不住面子,自然不肯直说。

梁帝会意他的顾虑,也没想继续追问,可宏王殿下在旁,却是没什么眼色地当众直言道。

“父皇,凛哥哥这是害羞了,昨日发生的事,父皇可是还未曾听说?”

梁帝垂眼看过来,当下神色没怎么认真,宏王萧承崧是他最小的一个儿子,年纪方不过十四,平日里顽淘没个正行,哪会有什么正经话说。

可没想到,崧儿一开口,旁人无大反应,倒是萧承凛当即绷不住地立刻变了脸,眼神同时望过去施以威慑。

见此状,梁帝也是不由来了些兴趣。

“究竟是何事至于你们吵吵闹闹,殿前失仪,没见着言相和霍将军还在吗?”

萧承崧得了眼神示警,抿唇不敢再多嘴,可梁帝却又追问,他实在没法子,忙目光求助地看向萧承凛。

可还不等萧承凛有所表示,梁帝便率先发了话。

“看他作什么,这也没有外人,崧儿你有话直说就是。”

萧承崧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无心给五哥惹了祸,心头生悔过意不去,可圣意难违,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就是昨日伶娘娘和施姑娘在御花园练舞,不想中途出了意外,施姑娘崴到脚,还差点从高台上摔下来,不过幸好当时有凛哥哥路过,情况危机之下,他奔过去及时将人给救了下来……其实不过是小事,就是看到的人多了,传言随之就起了。”

他只详述了萧承凛的救人之况,至于如今各宫所传的花样谣言,他知轻重地省了去。

话落,他只将心思放在了梁帝和萧承凛身上,全然未觉此刻身后也有一道沉鸷目光煞然扫过。

“传言?既是救人,又能如何相传?”

梁帝再次问语,其身侧的张公公听了,当下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也知道?”梁帝看向张公公,语气有些讳莫如深,“看来还真有传言,他们都不说,那你来说。”

有些话确实不宜由殿下们亲言,张公公在旁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时候该由自己来接话。

“回陛下,其实无非是些腌臜话。听说是当时情况危紧,殿下若想救,只能将人搂了,其实就因为这个,便导致了谣言猛如虎。”

闻言,梁帝默了默没言语,面上亦辩不出喜怒来。

见状,张公公忙将头垂低,两位殿下也紧张地登时提紧一口气。

萧承凛有些难挨,忍不住想解释两句,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身后的霍厌忽的上前两步,高挺身姿立于殿前中央。

余光可见,其面色不知为何压抑得深,连开口语气也显格外得沉厉。

“陛下,微臣忽的想起城郊演训场还有军务未处理完毕,关于加兵沔南之事,既丞相有所异议,那便不如改日放在朝堂上,与众位同僚共同参议。”

见霍将军一心思量国事,而自己的两个“出色”皇子,满脑子想得都是些风风月月,思及此,梁帝不禁觉得汗颜。

他看向霍厌,和一旁久立未言的丞相,凝神再次嘱咐开口:“既如此,寡人便不再多留两位,只是还是那句话,政见不统乃朝堂常事,你二人都是我大梁国之栋梁,和气是万不可伤的。”

两人同时躬身回:“是,陛下。”

言榷和霍厌离殿,梁帝看着两人背影,当下心头还是忧虑未散。

丞相面上倒是未见什么异样,毕竟有足够的阅历,遇事自是能更加稳重冷持。

可霍厌却是实实叫人放心不下,方才他脸上是明显地透出不耐和恼意,尤其在凛儿打断话题,插空述了相救那西凉女一事时,他面色沉得简直冷冽逼人。

其实想想也可理解,像霍厌这样不近美色,满怀一腔报国热血的战神将军,看着大梁的皇子们竟会为了一貌美异域女子,在北宸殿如此煞有其事地讨论,自是会怒其不争,叹其纵靡。

思及此,梁帝不由恼火更甚。

当下绷紧面目命令说:“以后在北宸殿,无关紧要的事绝不许再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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