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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渐深, 倦鸟归巢。

不知名的虫鸣声混着鸟儿的吟叫声,在低低的暮色中分外清晰。天色一片灰茫茫,树林与远处的村庄被笼罩在朦胧中, 说不出的虚幻与诡异。

虚虚实实的景象中, 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苍茫的乡野中,马车静立。

三人在场的画面,那凶犯仿佛已不存在。隐素的眼中只有那个面如冠玉, 正深情凝望着自己的男人。

画面一转, 她像是回到梦境之中。

如玉如圭的美男转眼间变成赤眉红目的疯子,疯子捏着她的下巴, 犹如掐住她的喉咙, 她被迫与之对视。

“日后我们夫唱妇随,我杀人你递刀,我挖坑,你埋尸,如何?”

疯言疯语言犹在耳,这样的场景竟然真的出现在眼前。

正在她迟疑之时,马车内的形势突然大变。那凶犯挣脱了谢弗的控制, 狰狞着朝她这边飞扑过来。她一个闪身躲过,只听到身后传来几道声响。那车厢受了极大的内力瞬间四分五裂,受到惊吓的马儿撒开四蹄“哒哒”地跑远。

那凶犯扑她不成,改成想去捡剑, 手还没碰到剑便受了谢弗一掌。两人缠斗之中,那剑被谢弗踢飞,好巧不巧又落在她脚边。

这下她完全能确定, 某个人就是故意的!

如果今天她不递这剑,她确定一定会没完没了。所以当那凶犯再次被谢弗控制住时, 她想未想拿了剑就递过去。

这般危机之时,谢弗却是在笑。

疯子!

当长剑刺穿人的身体发出闷响时,她下意识转身。

有些事明知结果已注定,总有人不愿意面对。哪怕在梦中她被人杀,眼睁睁看着剑身没入自己的身体。也经历过杀人,被迫将长剑捅进别人的身体。

但那只是梦啊。

现实的冲击力远非梦境可比。

天色已差不多黑了,她听到将剑从人身体中拨出来的声音,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再接着是熟悉的气息渐近。

“娘子,你是不是生气了?”

隐素没有回答,她确实是在生气。她气不是这男人又杀了人,也不是这男人让自己递剑,她是在气对方算计自己。

没错,是算计。

从那凶犯叫嚷着要她去换吕婉时,恐怕这男人已经算计上了。如此之大费周章,不是疯子干不出来。

熟悉的气息开始变化,变化成另一种熟悉的气息。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因为她知道此时身后的男人恐怕又成了梦中的那个疯子。

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她不想看到,也不愿意再看到。她忽然蹲下,双手捂着脸埋进自己的膝盖中。

“你不信任我。”

这声音…

竟然是在哭。

谢弗慌了。

这种即将要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过,一时之间竟是手忙脚乱起来。他急急地过来将隐素抱住,像是生怕一眨眼人就会飞走一般。

“娘子,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你不信任我,你还试探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我嫌弃你,我就不会和你在一起。我以为你知道我的心意,我以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你居然用这样的法子算计我,一而再地试探,我的心都被你伤透了。”

少女的声音哽咽着,在夜风中如泣如诉。

是啊。

他们在梦境中相遇,彼此都是最为隐蔽与真实的样子,他为什么还要试探呢?

说到底,还是害怕。

害怕失去,害怕再被嫌弃。

此时的他不是身为国公府世子爷的谢弗,也不是在黑暗中独自成长的疯子元不追,而是那个多年前的小乞儿。

小乞儿在乞求,如同当年。

“母亲,我会听话的。”

“母亲,你不要生气。”

温婉美丽的女人一把将他推开,说着那些被他拖累后悔生下的他的话。那是生他的人哪,他以为自己再听话一些,那个女人就会喜欢他。

他盼望着乞求着,最后换来的只有遍体鳞伤。

他这一生有痛苦有绝望有不堪有挣扎,但从不知何为后悔。哪怕是一把火将过去埋葬,哪怕是多年内心一直备受折磨也从未过有一丝后悔。

生平第一次,他尝到了自己给自己种下的苦果。恐慌和戾气交织在一起,比之多年前还要强烈。

“娘子,我求你了,你抬头看看我。”

“娘子,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不理我。”

少女依旧埋首在膝中,声音低闷。

“你保证?”

“我保证。”

谢弗话音一落,就看到他以为哭得伤心的姑娘抬起头来。哪里是梨花带雨眼眶发红的模样,竟然是一张喜笑颜开的俏脸。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隐素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样的乞求或许曾经发生过。

这个疯子啊。

真是让人又生气又心疼。

她捧着男人的脸,凑上去狠狠亲了一口。

“这可是你说的,若是再敢不信任我,我就真的哭给你看。”

“好。”

谢弗紧紧抱着怀中的少女,因为用力而指关节泛着白。那个女人怎么能和他的娘子比,他的娘子不会嫌弃他,他的娘子也不会厌恶他,更不会伤害他。

这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小仙女,他怎么可能再放手。

远处有人声传来,隐素心下一惊。

“不怕,是我的人。”

她翻了一个白眼,就知道这男人必有后招。

来人是吴胜等人,吴胜已归于穆国公麾下,过些日子会随穆国公一起远赴边关。那之前跑走的马儿也在他们手上,正抵着马蹄不肯再往前走。

隐素看着吴胜,若有所思。

“他原就是我的人。”谢弗说。

吴胜上前行了礼,指挥着手下的人收了那凶犯的尸体,又清理了现场。

一行人未在清阳停留,而是披星戴月直奔京城,赶在早上城门一开时入城。那最前面的一匹白马上,同骑着一白一红的男女。红衣少女在前,白衣男子在后,最是相得益彰的容貌。

城中百姓奔走相告,不少人跟在他们身后不肯散去。

有心之人听到他们归来的消息,有人喜有人恼还有人惊讶。

城门处的一个角落中,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目光复杂地望着,口中不知在喃喃说些什么。若人有人离得近,还当这人是受了什么刺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该发生的事一件也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再这么下去,是不是所有的一切全会变得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如果上辈子的事不会再有,那她重活一世的先机岂不成了无用之物?

这人正是许久没露面的顾兮琼,顾大人被禁朝的这段日子她也跟着闭门在家。她听到隐素赢了武举时,震惊到差点惊叫出声。后来外面传傅家是盛国公夫人的后人时,她直呼不可能。再后来傅家升为侯府,原盛国公府被降为伯府,如此多的变数让她夜不能眠,开始怀疑自己重生的事实。

如果她真的是重活了一世的人,为什么这一世会变成这样?

“到底哪里不对呢?哪不对呢?”她又喃喃。

有人朝她看来,她赶紧低头离开。

不少人追随着谢弗和隐素他们,一路追到了刑部。吕大人得到消息之后亲自相迎,表情那叫一个又惊又喜。

谢弗先下马,等到隐素下来之后他忽然身体一软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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