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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絮白被他牵扯心绪,转而思索了一阵,回答柔顺剂的品牌和官方店。

“囤一箱。”冒牌货抱着他躺回去,“好了,继续睡。”

温絮白被他用被子裹住,只露出一点头发乱糟糟的脑袋,看起来又显出很久以前的少年气。

温絮白虚弱到睁不开眼,抿了下唇角,轻声问:“就不下楼?”

冒牌货坐回椅子里:“就不下,有本事你揍我。”

“……”温絮白笑着闭眼,无奈地妥协,“来吧……你换的床单。”

换床单的人有资格睡床,冒牌货三两下踢掉拖鞋,小心地迅速躺下,让温絮白枕在自己肩头。

“难不难受?”冒牌货用额头试温絮白的温度,“怎么回事,这次为什么烧这么久?”

温絮白的呼吸短促清浅,已经又昏睡过去,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垂下来。

冒牌货帮他把那几绺头发理顺,握住温絮白的手腕,测他的心率。

冒牌货小心地挪动手臂,一点一点撤出来,让温絮白躺平,伏在温絮白的胸口,听里面的心跳。

微弱混乱、格外吃力和虚弱的心跳。

……冒牌货眼里溢出的绝望,让幻象外监视着这一切、神色几乎狰狞的人惊醒。

“……温絮白。”

裴陌听见自己声音里的恐惧,仿佛窒息的灭顶恐惧:“温絮白。”

温絮白在昏睡里咳嗽几声,就有血呛出来。

冒牌货蹲在床边,握住温絮白的手臂,轻轻摇晃,用不会让温絮白惊醒的音量低声叫他。

发现人已经叫不醒,冒牌货抱起温絮白,一阵风似的往外跑。

裴陌被冲出房间的人影劈面穿透——明明只是摸不着捉不住的幻象,却撞得他重重趔趄,仿佛有什么巨锤迎面砸下来,满腔腥咸血气。

……

幻象并没在这中止。

温絮白又熬过一次抢救——虽然住院了足足两个月,却毕竟还是熬过来了。

裴陌不知道现实过了多久,他已经无暇关注幻象外的现实,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温絮白怎么样了……根据幻象里的日历判断,温絮白至少已经多活了一个半月。

因为发病时正在住院,因为身边一直都有人不眠不休地盯守,温絮白没有一个人倒在洗手间里。

这次的发病伴随眼底出血,温絮白大部分时间都要戴眼罩,避免光线对眼睛的刺激。

所以即使是出院之后,冒牌货也拒绝温絮白一个人待在家里。

请护工也不行,谁知道那些护工尽不尽心,会不会玩忽职守、糊弄了事。

冒牌货说什么都要带温絮白去公司:“你是不是嫌我给你丢人?”

这话既蛮不讲理,又胡搅蛮缠。

温絮白戴着氧气面罩,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轻拍着安抚:“怎么会……”

如果温絮白的心神清醒、精力足够,就会开一些很温和的玩笑,轻声调侃分明威风凛凛的裴大总裁。

但温絮白实在没力气,没办法说更多的话,也没办法对这个决定提出足够的反对意见。

冒牌货带着他上班,于是裴陌现在不得不坐在裴氏的办公室。

他不得不坐在办公室里,装模作样看那些文件,其实死死盯着那个心机深沉、极擅伪装的冒牌货。

大多数时候,温絮白都在安静地昏睡,这次发病夺去了他大部分的体力,清醒的时间只是寥寥。

冒牌货在办公室里放了张相当昂贵的单人病床,可以遥控升降、变换形态,如果温絮白睡醒了,就能用它稍微坐一会儿。

这种行为自然会引人注目,但冒牌货的态度太过平静坦然,以至于本来想提意见的公司董事,也把话咽回去。

……要怎么劝,解释这样并不合适呢?

怎么劝一个陪着爱人迎接死亡的人,从这种极为平静的疯狂里清醒过来。

“就这样吧……”那些人低声讨论,到最后也无非剩下叹息,“大概——也不会太久了……”

……

裴陌恨不得撕了这些人的嘴。

可他没办法,这只是幻象里的公司董事。

而真实的世界里……这些人的态度受他影响,并不承认温絮白。

因为他的大肆抹黑抨击,几乎在所有人的眼中,温絮白都只是个丢人的累赘、是无法自行生长的虚弱藤蔓。

他告诉所有人,温絮白庸弱、温絮白平凡,温絮白是个只会死死绑着他的废物。

于是,当温絮白死后,甚至有想要巴结讨好他的人,借着送文件的机会,来办公室祝贺他。

祝贺他从此解脱。

……这是在温絮白的葬礼前发生的事。

裴陌盯着办公桌,神经质地强迫回忆——听到这句话时,他甚至笑着道了谢,然后才挥手把人打发走。

他用这种办法,恶劣地向已经死了的温絮白证明:你看,我丝毫不为你的死难过。

证明得很成功。

他给了温絮白一个相当草率、十分不体面的葬礼,随手给这个人的最后一程画上句号。

这就是现实里温絮白的全部人生。

没有因为被寸步不离地紧盯着,稍有一点发病的端倪,就被抱着冲下二楼,又一路夺命狂飙着去医院。

没有因为住院而逃过一劫,避免了病情的恶化和大发作,熬过鬼门关活下来。

没有被他带来公司,没有可调节的单人病床……什么都没有。

什么也没有。

属于真正那个温絮白的,只有一个见方的木盒,不大,很寒酸,被随意扔在冰冷的泥土之下。

……

幻象里的温絮白,身体忽然反常地好起来。

有一两个星期,温絮白甚至能不靠轮椅,自己慢慢地散一会儿步。

出于无聊,温絮白用笔记本电脑打发时间,也就难免接触了那个冒牌货的一些工作。

冒牌货完全不介意他来做任何事。

冒牌货甚至会抱着温絮白,让温絮白靠在办公桌前,给他讲自己现在正谈什么合同、做什么生意。

——温絮白当然无法彻底理解这些,就像冒牌货也没有半点美术功底,根本看不出那些照片的精妙。

但他们就那么坐在宽大的转椅里,聊天,轻声开玩笑,从温絮白醒过来,说到温絮白下一次醒过来。

温絮白在商业上并无天赋,却有相当出色的广告审美。甚至在营销策划部搞砸了一次任务、被冒牌货骂得面如土灰的时候,提了几乎称得上是起死回生的修改意见。

于是那些人也彻底知道了,温絮白不是被困在病床上的病人,总裁每次停不下的炫耀原来都是真的。

那个温絮白……是真的很厉害。

很厉害,在网上是粉丝相当多的大神,又会拍照又会剪辑——怪不得能救营销策划部的命,没看人家出手的就没翻过车,个个都是爆款。

还跨界的很擅长运动领域,明明是裴氏总裁的家属,居然出于兴趣,跑去给人家别的公司做团队负责人的外包……居然还带出好几个厉害的运动员。

裴氏不做运动领域,这些运动员不是他们公司的,但都和温絮白的关系极好,动不动就跑来看望温絮白。

一个星期就要跑三五趟,有时候还用轮椅把温絮白偷渡出去看比赛,然后被裴氏总裁暴躁着千里追杀。

哪怕被狗仔抓拍了八百次,一个月上十趟热搜,这些运动员也屡教不改。

屡教不改到后来,那几个专门针对性培养运动员、以此创造高商业价值的公司,索性直接弄假成真,真跟裴氏签了长期合作。

一来二去,不少的合作跟代言,也就这么谈成了。

……

幻象里的温絮白受人尊重,自己也极厉害……比任何人能想象的都还要更厉害。

他撑过了一整个夏天,秋天也过了一大半,马上就要见到胜利的曙光。

温絮白就快过下一个生日。

“想去哪玩?”冒牌货推了所有的工作,拉着温絮白看机票,“普吉岛怎么样?”

这是个炎热多雨的小岛,有迷人的热带风光,远远胜过办公室窗外的萧瑟秋日。

冒牌货都安排好了,只等温絮白点头:“我去租一片私人海滩,你要是喜欢,我们在那买个小房子,每年秋冬都去度假。”

温絮白有点惊讶,他还以为,裴大总裁的审美再怎么也是大平层:“……怎么是小房子?”

“你不是喜欢小公寓?”冒牌货鼻子里哼了声,不阴不阳地翻旧账,“咱们两个结婚前,你就偷偷摸摸跑去海边买公寓,以为我不记得了?”

幻象里的温絮白解释了无数次这件事,哭笑不得:“裴家用婚约挟制你,我是想……”

“想不要我,甩了我?”冒牌货捉住他的手腕,“永远别想,裴家全是烂人,做的全是烂事——婚约除外。”

婚约除外。

婚约让他有了温絮白。

“好。”温絮白被他捉着手腕,耳畔泛起些极难得的血色,点点头,“不过……能不能等一天?”

等一晚上其实就可以,温絮白在网上有不少朋友,朋友们非要给他过生日,约好了要在小公寓聚会。

约得很仓促,温絮白还没来得及和他商量,有些歉意,尝试解释:“小陌……”

“有什么不行?”冒牌货反倒问他,“你自己数,你有多少年没痛快玩过了?”

温絮白不是喜欢热闹、喜欢聚会的性格,但温絮白其实很喜欢在安静的地方看别人热闹。

这样热烈愉快的、生机勃勃的热情,会让人感觉像是活着。

冒牌货说:“我早就劝你跟他们聚,我说我送你,你自己不愿意去。”

冒牌货没好气,卷了张纸当喇叭:“怕、给、我、添、麻、烦……”

温絮白被他翻旧账翻得头疼,好脾气地发誓再不这么说,又笑得停不住,抬手慢慢揉眼睛。

冒牌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用干净的纸巾一点一点蘸:“刚好了几天!你轻点……”

温絮白轻轻舒了口气。

冒牌货忽然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他握住温絮白的手,低声问:“为什么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