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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没有解决这件事的办法了。

温家没教过,一件不能放弃的事,又没有任何可供选择的解决办法,要怎么办。

在温经义教给他们的道理里,没有解决办法的事,就是该被放弃的。

就比如……生病的温絮白。

温煦泽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些,他一遍一遍地回忆,十岁的自己、十一岁的自己,都对二哥说过多残忍的话。

这些话是不是都比岩石还锋利、比刀还锋利?

如果不是这样,那个训练发生意外了也依然精神很好,躺在病床上微笑着哄他的二哥,听了那些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话……怎么就苍白成那个样子?

温煦泽控制不住地回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每想起这些事一次,就忍不住把伤口全弄开。

……他去医院找温絮白。

温絮白靠在病床上,看见他进门,就放下手里的书微微坐直。

温絮白似乎没料到他会来,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水果糖。

他看着那些水果糖,像是被洗了脑:“这又是干什么的?”

温絮白怔了怔,笑影停在温润的黑眼睛里。

“过去那几年,你趁我不懂事,拐着我打游戏、看漫画,怂恿我跑出去玩。”

他盯着那些水果糖:“这又是干什么的,你往里面放了药?”

……温絮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温絮白只是思索了一会儿,就慢慢垂下视线,收回那些水果糖。

在这个动作里,原本就因为生病很苍白的人,变得更不见血色、几乎成了透明的。

“没有放药。”温絮白很认真、很一板一眼地答,“是很普通的水果糖。”

温絮白剥开一颗糖,放进自己嘴里,那是颗橘子味的糖。

窗外在下雪,温絮白侧过头,看了一会儿飘落的雪花。

看着那个和记忆里已经分明不同、单薄清瘦得几乎要消失的背影,他被没来由的心虚侵蚀,停下无意义的质问。

他逃出那间病房,没有回头——他知道二哥也没回头。

他逃到楼下,向上看的时候,二哥还是很安静地靠在窗边,看天上落下来的雪。

温絮白没有低头看,但即使不用低头,大概也猜得到……医院楼下停着温家的车。

温絮白不坐它,这是“温家子弟”才有资格坐的车。

老管家已经被辞退了,现在负责教导他们的,是温经义的贴身秘书。

“做得很好。”那个贴身秘书说,“你问清想要的答案了吗?”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知道答案。

他知道答案,二哥会随身带水果糖,只是因为他喜欢吃。

但这点微弱的良知,被疯狂增长的、亟待被肯定自身能力的欲望压下。

他看不起过去那个没出息的自己,急着“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迫不及待和过去的自己割席。

“问清了,没意思。”他盯着这辆车,“我现在能算是个温家人了吗?”

对方很满意,朝他伸手:“当然。”

他被允许坐进车里,是很豪华、很阔气的车,他忍不住又回头,去看那扇窗子。

二哥不在那了。

一个星期后,温絮白的病情稍微稳定,就离开了医院,也离开了温家。

温絮白收好自己的东西,并没和任何人告别。

……

“大哥。”温煦泽艰难扯了下嘴角,他低声说,“我是前几年……知道错的。”

这么说也不尽然准确,不如改成“前几年放弃自欺欺人”。

因为实在欺不下去了……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疯狂地想见二哥、想把二哥接来瑞士。

二哥不是喜欢爬山吗?他现在可是在最适合爬山的国家。

小时候不懂事,他干过些不是人的事、说过些不是人的话,二哥肯定到现在还生他的气。

那就先把人弄来再说。

然后大不了再软磨硬泡,程门立雪、负荆请罪。

……想通了这件事,温煦泽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温煦泽半年前买到那些装备和金牌,为了找这些东西,却找了整整三年,砸进去了一大笔备用资金。

——他不敢空着手回去,怕二哥根本不想见他。

温煦泽绞尽脑汁想了好些天,终于提出了个完全自然、完全露不出端倪的,合理到像是个最普通的商业合作的提案。

他藏在幕后,等二哥被引来再现身,这样行不行?

二哥要是还生气,他就跪下认错。

每天都去认错道歉,这样坚持一两年、三四年,坚持个十年……是不是能让二哥心软?

哪怕只是心软一小点,愿意看他一眼、跟他说几句话,这样就行了。

就行了,他不求更多,他知道他干过多混蛋的事。

“我混蛋。”温煦泽哑声说,“我不是东西,我就该在那个攀岩点摔死……”

他又去扯手上的绷带,温煦钧死死将他按住,厉声呵斥:“你是不是疯了?”

“我现在没疯,大哥。”

温煦泽的脸色惨白,盯着他,声音沙哑:“……我过去疯了。”

“我……知道,他在裴家,过得不好。”

温煦泽几乎是艰难地、逐字逐句地把这句话吐出来,像是剖出最深处的那块早污糟透了的骨头。

一个最卑劣、最贪婪自私、最见不得光的龌龊想法。

温煦泽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想,可能……”

……可能、万一,他等二哥最难熬的时候,把这个提案递过去……

是不是……最有希望成功?

是不是,再稍微拖一拖……

……

温煦钧的脸色这些语无伦次里变得铁青。

他知道温煦泽的意思。

温煦泽是想,拖到温絮白不得不求助、不得不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再去做这件事。

这种想法的初衷来自于畏惧,来自于很清楚自己过去做的事不会被原谅。所以不得不使尽心思、用上所有知道的手段。

不论手段是不是卑劣,是不是从开始这么做的一刻,就已经彻底再不容饶恕……

“我,我是,这么想的。”温煦泽结结巴巴地说,他的手臂绷得太用力,伤口全裂开,血又渗透绷带洇出来,“我犯了大错,我没救二哥。”

温煦钧一言不发地起身,去拿新的药和绷带。

可他还没等转身,就被温煦泽拖住。

那些血洇透了绷带,变得越来越多,沿着温煦泽的手淌下来,流到他的手上。

“大哥,你在瑞士,不走。”温煦泽无助地盯着他,“也是因为,因为这个,对吧?”

大哥比他聪明,能夺下温家,是不是能想出办法?

是不是能告诉他——事情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办法?

他要怎么赎罪……

温煦钧的瞳孔几乎在这句话里悸栗,他重重甩开那只手,用力擦手上的血。

他几乎是神经质地不停擦拭,可那些血怎么都擦不干净。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温煦钧匪夷所思地盯着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温煦泽被他吓得激灵了下,向墙角蜷缩。

……现在的温煦钧和温经义很像,温煦泽小时候,就是这么险些被温经义打死的。

现在没有二哥来拉他了。

“你……不是,为了这个。”温煦泽艰难地、音量极微地问,“才提前……动手的吗?”

任何人都知道,温煦钧夺下温家的时机,根本就不合适。

太仓促、太欠考虑……也太不合理了。

明明再熬上几年,老东西身体不行,也就自然会退位,把温家交给温煦钧。

温煦钧是温家培养的继承人,铁板钉钉,没有任何人威胁他。

——非要父子相残,把温经义逼进精神病院,让温家损失惨重到一度跌落出世家,股价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稳……图什么?

图什么呢?

别人不知道答案,但远在瑞士的温煦泽不用问就知道。

这是他这个傲慢的、永远要保证一切都尽在掌控的、永远不会低头的兄长,在向二哥证明这件事。

“温家已经易主。”

温家已经不是温经义的温家了。

温经义做的一切决定,都可以推翻。

包括驱逐温絮白。

……

温絮白比温煦钧小了五岁。

温煦钧没有照顾过这个弟弟,一直都是温絮白照顾他——三岁的温絮白,就已经学会偷偷溜进训诫室,给大哥上药了。

还在上幼儿园的温絮白,捡到大哥的生日纸条,帮忙藏起来,没让温经义看到。

这让温煦钧躲过第二次皮开肉绽,温絮白去他的房间送药,还请老管家帮忙,熬了补身体的汤。

温絮白把这些东西摇摇晃晃端去,很认真地对大哥承诺,自己会实现大哥的生日愿望。

一定有一天,他会拆了那个训诫室。

温煦钧背上全是伤,从沙发上勉强抬头,看了这个路还走不稳的弟弟一眼,就又伏回去

“这关你什么事?”温煦钧低声说,“你不必管。”

他很疲倦,不想哄孩子,只想休息。

……然后三岁的温絮白就捧住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又抬起手臂。

他小小的弟弟,抬高手臂,打着圈摸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地轻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