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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子里有前辈导演,也这么说沈灼野——是天生该长在大荧幕上的料子。叫沈灼野演出的角色,要么叫人爱要么叫人恨,要么连爱带恨咬牙切齿。

反正没法当这人不存在,就这么不以为意地忽略过去。

商南淮在这点上欠缺,演技弥补不了这种寡淡,这好像是股子与生俱来的劲,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天生就有的东西。

商南淮也不服输过,也较着劲接过好几个同类型的角色,票房叫沈灼野压得死死的。

要不是邵千山那边不停买通稿,故意模糊时间线,把导向定死在“沈灼野故意拉踩”,又叫人硬吹商南淮这种技巧型演法……只怕两个人的差距早就拉开了。

……

想起这些旧事,商南淮就心烦。

他现在倒算是一家独大了——沈灼野退圈两年,这类资源没人抢,随他挑。

可商南淮越来越觉得演戏没意思。

要不是怕吓死那些靠他吃饭的人,商南淮甚至琢磨过退圈。

反正钱也早就赚够,商南淮思来想去,唯一不退圈的动力,也就是等沈灼野复出,两个人痛痛快快搭几部戏。

他和沈灼野别说同屏了,同框都少见,圈子里谁不知道两个人定位多犯冲,没哪个有胆子把他俩拉一块儿。

这么些年下来,商南淮和沈灼野唯一勉强算得上的“合作”,居然就只有那部废弃钢厂的电影。

一个正面主角,一个反面配角,从没见过面,没有半点对手戏。

沈灼野进组晚,大概一直都不知道,这是整部片子刻意为之的暗线隐喻——正反两面本来是一个完整的人,在那个世界里,没人真正光风霁月。

沈灼野那个角色,从头到尾,既是主角的对照组,也是主角舍弃的半身。

“右拐,多走两条街。”

商南淮扯了扯衣领,莫名烦躁,改了原本的目的地:“从小区侧门进去,过两栋楼停。”

司机原本要等红灯,依言打方向盘变道,改成右转。

商南淮把视线转向窗外,看着灰蒙蒙的街道。

天气不佳,像是要下雨了,路人行色匆匆。

这条路不回他家,是去沈灼野住的地方。

——当初公司要收回沈灼野的住处,商南淮跟那群人吵了一通……程度之激烈,连商南淮自己都没想到。

是,是,他知道他不该替沈灼野说话。

他知道公司打压沈灼野,全是为了他,因为他是个废物点心,凭真本事干不过沈灼野。

他知道两个人的住处放这么近,是公司有意为之,本来想让他们制造点摩擦,弄点黑沈灼野的料出来,是他没把握住……这特么能怪他?沈灼野让这群人逼得忙什么样了,回家不赶紧睡觉,出来跟他偶遇??

商南淮是真叫那帮人烦透了,吵到最后都是些没营养的流水账,脾气顶到脑门上,干脆自己掏钱买了那套房子。

商南淮买了这套房子,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就都保留下来,这才有那些邀功一样的短信……发完商南淮其实就后悔了。

嘚瑟个什么劲,沈灼野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说不定就是什么都不想要了。

商南淮不想承认这种冤大头行径,这两年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没来过沈灼野家。

被自己买下来的……沈灼野的,住处。

是个住处,商南淮记得沈灼野常用的说法,他当时觉得有意思,偶尔也跟着学。

毕竟一个飙车带他甩狗仔的不良刺头,文绉绉说“我带你先回我的住处”,反差实在挺明显,更不要说刺头还跟玩命按喇叭但让路的保时捷说了声“谢谢”。

商南淮找到楼栋,叫司机先回家,刷卡上楼,翻出钥匙开了门。

……开门那一瞬,商南淮莫名回头,往身后看了看。

一梯一户,没人在他身后。

走廊里灯光通明,干干净净亮堂堂的,也没有要闹野鬼的意思。

商南淮揉了揉太阳穴,自嘲着莫非最近真被烦出神经衰弱,推开门进去,在门口换了鞋。

两年没人来,这种白墙自己就落灰,鞋柜里面还不显,外面已经铺了厚厚一抹尘了。

商南淮续着物业水电费,灯能打开,灯光亮起来,照出房间里的情形。

沈灼野的住处难得有点乱。

这也不意外……毕竟沈灼野没去颁奖典礼,多半是在家休息的时候,心脏突发不适,紧急去了医院。

那之后,恐怕沈灼野就一直住院,再没回来过。

商南淮向里走了几步,把碰倒的椅子扶起来,撞歪的桌子也扶正。

比起商南淮上次来,这个房间里少了很多邵千山的痕迹……看来沈灼野也足够拎得清,想清楚以后,就没再执迷不悟。

商南淮稍感欣慰,想着等沈灼野回来,必须为这个喝两杯。

心脏病还能不能喝酒?要是不能,就他自己喝,给沈灼野喝儿童营养早餐奶。

商南淮坏心眼地琢磨,反正沈灼野那个乖样,喝这个正好。

商南淮暂时不打算回家。

姓邵的肯定在他家堵他,况且天看着也要下雨了——既然左右都打算在这儿待一宿,不如再做做好人。

不论什么时候,好人总是没那么好做的。

商南淮打开扫拖机器人,在屋里绕了两圈,又去洗了块抹布。

商南淮挽着西装袖子,一边任劳任怨给退圈的对家擦灰,一边想自己脑子是不是有病。

顺便相当不见外地东翻西翻……反正沈灼野也答应,这些东西都留给他了。

沈灼野这儿的好东西其实还不少。

品牌方送的东西,沈灼野自己不用,就都分门别类地收着,甚至还收藏了好几十套月饼盒。

这年头月饼盒子做得越来越漂亮,有些甚至堪称艺术品。

沈大影帝这个级别,又够得上不少合作方特地为他专人定制个豪华礼盒套装了……艺术得就更离谱。

商南淮还记得自己上回来,是怎么嫉妒得抓心挠肝的:“黄花梨木?黄花梨木!月饼盒?!”

沈灼野不太懂,慢慢嚼着那块月饼,把盒子给他:“送你。”

商南淮都要叫他气厥过去……他这是可怜到什么地步了,捡对家吃剩的月饼盒子。

商南淮也不真缺这两块黄花梨的木头,是真意识到,沈灼野把他甩下了。

……况且。

商南淮想不通:“都快重阳节了,你怎么还吃月饼?”

沈灼野:“没吃完。”

商南淮肺疼,自己揉了两下,起身去给自己倒了点水喝。

倒水的时候,商南淮看见桌上的手表。

这是邵千山惯送艺人的礼物,商南淮也有一块,磕磕碰碰,早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沈灼野这块品相还相当好,虽然明显旧了很多,看得出是一直佩戴、有不少难以避免的磨损,但日常精心护养,表盘干净表壳光润,反倒比新表更有味道。

商南淮盯了一会儿那块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怎么还留着姓邵的东西。”

沈灼野还在吃那块吃不完的月饼,闻声慢慢抬头,思索了一会儿:“这个……也是?”

“是啊。”商南淮有点诧异,“你这是……脑子不清楚了?”

沈灼野居然还真“嗯”了一声。

这人一向有什么都答应的习惯,商南淮没当回事,试探了一句:“你要不介意,我帮你处理了。”

沈灼野点了点头:“谢谢。”

商南淮捞起那块手表,揣进口袋里。

——这块表现在还在商南淮那放着。

想起这是邵千山送的,商南淮就烦,但想起沈灼野戴了它这么些年,又下不去手扔。

时至今日,商南淮终于隐约理解,人对某些旧物的复杂情感。

但当时不一样,当时他看沈灼野家,到处都好像写着“邵千山”三个字:“这电视也是姓邵的送的吧?”

商南淮要是没记错,那次沈灼野的剧爆了一部大的,给邵千山挣了八位数。

邵千山送了沈灼野个八千块的电视机。

沈灼野说:“送你。”

“……”商南淮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得把他清理掉。”

沈灼野知道,沈灼野看了一会儿电视机,说:“我清理过。”

清理过几遍了,但还是有遗漏。

沈灼野最近睡不着,去医院看,医院说他有重度焦虑,还有些别的问题,给他开了些药。

沈灼野在不拍戏的间隙吃,吃了就没那么难入睡,但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认为商南淮说得对,他找个时间,再清理一次:“吃月饼吗?”

商南淮不像他,吃什么都不胖,商南淮做体重管理要做疯了,看着糖油混合物就绝望:“不吃。”

沈灼野点了点头,回去继续吃自己的月饼。

……

窗外阴云密布,打了两次闪,开始下雨。

扫拖机器人把地弄干净,商南淮也把大面上擦得差不多。

商南淮涮了抹布,洗干净手,挽着袖口回来,看见窗户。

窗户外的食盆早就空了,两年没人添水添食,没有鸟再飞来吃。

外面暴雨倾盆,白亮的雨线叫风一卷,像是鞭子,抽在不回家的人身上。

有某个瞬间……商南淮在窗户里,看到的不只是自己的影子,也有坐在那吃月饼的沈灼野。

商南淮意识到,他在看自己的记忆。

这两年他时常这样,沈灼野就是有这个本事,仿佛烙在人的潜意识里,鲜明深刻,动辄跳出来。

这种人怎么可能不火。

不拍戏的时候,沈灼野身上的气场极度内敛,垂着睫毛坐在桌边,捧着月饼慢慢咬,仔细咀嚼,吃完一口再吃下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