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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南淮?”出来的人穿着便服,言谈举止却有种相当鲜明的职业气质,顿了下才道歉,“抱歉……商先生。”

“我刚出完任务,有点没转过来。”对方朝他点头,“请进吧。”

这话在看守所门口说,其实难免有点奇怪,不过考虑到商南淮这趟的来意,倒也正常。

昨天傍晚,商南淮收到了消息,对方今天休假,有时间见面,而且有话和他说。

“宋季良。”来人报了自己的名字,把他领进看守所的吸烟室,“抱歉,商先生,这地方不太适合谈话。”

商南淮同他握了下手:“不要紧,能见面就很感谢了。”

宋季良,宋国栋的儿子。

比沈灼野大几岁,沈灼野上初中的时候,他已经考上了警校,毕业后分配回地方,做了刑警。

那些混混,听说有一个算一个,没少栽在他手里。

这是个相当典型的老式家庭,父子两个谁也看不顺眼谁,针尖对麦芒,有沈灼野在的时候还能多说几句话,后来就越闹越僵。

助理跑去打听的时候,才知道宋季良多半住宿舍,很少会回家住,所以他们当时在宋家楼下蹲点到晚上,其实守了个空。

宋季良的工作单位并不在看守所,他把见面地点约在这地方,是因为商南淮想托他找的那张名单上,一大半的人都在看守所里。

“我的职权能提几个人。”宋季良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你想问的事我问过。”

这事在宋家是个坎,不止在宋国栋这过不去,宋季良也一样。

他只是去读了个警校,家里的弟弟就没了。

这件事成了宋家父子决裂的导火索,宋季良这些年都在抽空查这件事,混混败类抓了一群,塞满了看守所,可成效有限。

这毕竟是件太小的案子了。

商南淮:“他们怎么说?”

“不说。”宋季良沉默了下,“他们……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他们享受这种感觉。”

宋季良抽出支烟递给他,见商南淮不要,就又收回来,拿在手里慢慢转了两圈。

“没以后了,废了,这辈子一眼看到头了。”宋季良说,“所以看见努力想活得好的人,就非要踩下去才甘心。”

沈灼野越努力拼命、越想活出个人样来,这些人就越看他不顺眼,越要毁了他。

他们觉得这是种“背叛”——沈灼野明明跟他们是一样的出身,甚至比他们还差,谁都不要的野小子,凭什么还想活得人模人样?

这种恼羞成怒,掺杂在那些年的针锋相对里。沈灼野搅黄了他们不知道多少勾当,算是结下了解不开的仇。

不论怎么问,这些人都不会说实话。

宋季良甚至因为这个违反过纪律。

那个混混被铐在暖气片上,鼻青脸肿满不在乎,还是咧着嘴相当得意地笑:“就是他偷的——怎么样?”

“穷疯了,可不就得偷钱?”混混啐了口唾沫,“你再怎么问也没用,我就这话,有本事你就动手,这叫刑讯逼供……”

宋季良向他道歉,忍不住点着了那支烟,深吸一口,重重吐出来。

如果这事发生的时间不是十多年前,是在现在,那么也容易处理很多。

发生在现在,就能有监控、有指纹,再怎么都能找到证据。

可十多年前的小地方尚且没有这些,唯一可能作为证据的,是一段手持DV录像。

陈流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指控沈灼野的,是一段像素相当差的老旧DV录像,手持拍摄,画面晃得很厉害,声音也很嘈杂。

那些人让沈灼野去偷钱,要么就从高架上跳过去。

沈灼野说“好”。

——宋季良一直关注着这件事,两年前,陈流在网上露面的时候,宋季良也认出了他。

“DV是陈流的,他家里好像有和你们这行相关的人,从国外给他带回来的礼物。”

宋季良说:“他拿出去,被混混盯上了,抢走乱拍……应该拍到了不少东西。”

这是唯一的线索,但线索也就在这断掉——DV录下来的东西应当有录像带,可录像带在哪,只有混混知道。

宋季良问不出更多了。

……

商南淮的神色发沉,看着地面不出声。

他的确猜到过类似的结果,但真到了这一步,还是对人性的恶劣度估计不足——尤其是这种人。

从根子上彻底烂透,不可能悬崖勒马、不可能幡然悔悟,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

这才是真正的祸害败类。

“从情感上,你问我多少遍,我也不信小野会偷钱。”宋季良说,“我爸……脾气犟,你越跟他争,他越钻牛角尖。”

宋季良没赶上这件事,沈灼野上初中的时候,他恰好去读警校,四年警校回来,沈灼野已经走了。

十七岁的沈灼野被带进剧组,又被剧组带走、带得更远,就再也没回过这个地方。

宋季良印象里的沈灼野,乖得一点祸都不闯、一点坏事都不沾,他考走之前,沈灼野每天跑去接他放学,说要保卫他的安全。

那么点一个小不点,个头还没他胸口高,刮风下雨也去接他,叫风把伞掀翻了,淋得像个小落汤猫。

宋季良觉得这个弟弟像猫,那种流浪久了被抱回去,戗毛戗刺又瘦又小,乖得不像样,满心高兴把脑袋贴给你的小猫。

宋季良不信宋国栋说的“弟弟不学好”、“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他没见过这个,觉得父亲一定是弄错了。

他甚至不相信沈灼野打架——沈灼野怎么会打架?小时候的沈灼野跟他回家,挺胸昂头,走路恨不得都是踢正步的。

……

商南淮用力揉了揉额头,扯了下嘴角,不合时宜地想了几秒钟这样的沈灼野。

这地方人暴殄天物……宋家人也暴殄天物,要是他捡着了小时候的沈灼野,抱回家一天揉十遍。

这几天的确见了太多人,每个人口中的沈灼野都不一样,因为每个人的立场、视角和所见所知都不一样。

商南淮懂这个道理,但他其实也忍不住快要相信,沈灼野说不定是真的不会打架,什么小豹子,那些凶名都是叫人污蔑出来的……

这念头还没完,看守所里忽然有些反常的混乱。

有民警快步出来,正要打电话,一眼认出吸烟室里的身影,立刻冲过去:“宋队!”

宋季良掐了烟出来:“怎么了?”

“说不好……有点玄乎。”民警也是头一回遇见这个状况,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我们正准备联系精神科过来,你送来的那几个人不太对劲。”

这话其实有些离谱,民警迟疑了半晌,才又说:“他们非说闹鬼了,一个个吓得什么似的,在那扯着嗓子嚎……要不你去看看?”

宋季良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商南淮,简单解释:“受害者亲友,跟着吧。”

他已经给商南淮办了相关手续,没想到出了这种怪事,顾不上多说,跟着民警快步过去。

一进提审室,先有人鬼哭狼嚎扑上来:“放我出去——我不在这鬼地方,让我出去!”

“不是要审我吗?宋队,宋大爷,快带我出去。”那人是个惯犯,抓着宋季良,抖得筛糠一样,“你问什么我都说,你不就是想知道那个DV在哪吗?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你给我换个地方……”

宋季良视线倏地锐利,扯着那个瘫软成一滩稀泥的人,回头看向商南淮。

商南淮倒是没立刻反应——这提审室里暂时关了五个人,先前的恶劣冥顽早没了,一个个抱着脑袋,缩在角落里抖个不停。

“商南淮?”宋季良叫他,“你在外面等?我把事情问清楚。”

审讯过程就不能叫外人参与了,商南淮回过神,点了点头,退出审讯室。

他还是觉得自己看错了……商南淮用力揉了揉眼睛,心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他这怎么反过来。

……可能是的确太想拐走沈灼野了。

进提审室的一瞬间,商南淮甚至生出了点幻觉,隔着单面玻璃,隐约看见了沈灼野的影子。

相当沉默、相当乖,每天被他在梦里揉吧的小豹子,一个打五个,把看着就知道最嚣张的那个刺头抡圆了摔在地上,骑着暴揍。

可也就是一瞬间。

没等他看清楚,那影子就飘进阳光里,融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