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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机上, 商南淮总算做了梦。

他在梦里找沈灼野,但那个活动板房被拆了,看起来是工地要收工, 地上一片杂乱废墟。

商南淮蹲在废墟边上, 愣了好一会儿神, 才过去翻找。

活动板房里的东西其实都还在, 没被带走, 和满地的碎砖块、断裂的水泥板混在一起,被灰土覆盖。

这些东西堆在一起,又像是被什么焊固住了, 商南淮试了试,连碎砖头也纹丝不动。

可能是时间。

时间不能倒流, 所以过去的东西、过去发生的事,都已成定局,不容再改。

商南淮低声说:“沈灼野……”

有人在他身后, 拍了拍他的肩。

商大明星胆量实在一般, 吓得猛跳起来, 看清身后的人,瞪圆了眼睛:“你去哪了?!”

沈灼野不再是十七岁的模样了, 不过这人本来就有老天爷喂饭吃……哪怕后来成了大荧幕常客,要是角色需要, 叫化妆师抓着调整调整造型, 少年时期的戏份也一样半点不违和。

这事其实也没少叫商南淮气得牙痒。

他当初去给沈灼野探班, 墨镜口罩武装到牙齿, 拿着个望远镜鬼鬼祟祟看对家。

偶尔被这人抓包, 就跟现在差不多,沈灼野走路好像没动静, 总能悄无声息绕到他背后,拍他的肩膀。

只不过这回商南淮没撒腿就跑。

也没躲,他一只手用力攥着沈灼野的胳膊,牢牢抓着不放:“你去哪了?我一直没找着你。”

沈灼野静黑的眼睛看着他,想了想:“出去散心。”

商南淮在这个回答里愣了一会儿。

沈灼野现在看起来,就和视频里见的差不多,比过去瘦了很多,脸上没有多少血色,但精神还算好。

商南淮看着他身上的衬衫,那下面应当有一道开胸手术的刀痕……手术不成功,那颗心脏没能被修复如初。

虽然这么想不对……但这些天,商南淮的脑子里,其实一直转着这么个念头。

可能早就修不好了。

很早,早到被宋老师拖下楼梯,早到离开修车厂。

早到奔波辗转、拼了命挣来一个自己以为的家,却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假象。

商南淮不知道,如果自己是沈灼野,能不能撑这么久。

多半不会,如果他是沈灼野,可能在第一次被轰出宋家的时候,就真去打架犯浑无恶不作,当真正的祸害败类了。

察觉到沈灼野的手臂僵硬得不自然,他才意识到自己攥得太狠,连忙松手:“疼了没有?”

沈灼野低头:“疼了。”

商南淮:“……”

他揉了揉脑门,心神很乱,还是没忍住乐了一声:“跟你客气……你是面捏的?”

话是这么说,商南淮还是拽过沈灼野的胳膊,挽起这小豹子的袖子,打算帮他揉两下。

他一低头,忽然愣住。

沈灼野不是面捏的,但像是凝聚的晨雾,叫有点刺眼的阳光一照,甚至有些透明。

商南淮愣怔了一会儿,还是在自己攥着的地方揉了揉,低头吹了两口气,才把沈灼野的袖口放下。

“休息好了没有?”商南淮没放开那只手,就那么松松抓着,缓着语气轻声问,“舒服点了吗?”

沈灼野点了点头,被他从那片废墟引着离开,走远了些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

商南淮跟着回头:“有东西还想要?我帮你翻翻?”

沈灼野摇头,这样安静过头的架势,又让商南淮觉得他像木头,忍不住把人拉过来,在脑袋顶上揉了揉。

十七岁的沈灼野能接受这个,沈影帝就不一定了,架住他的手:“刚做的造型。”

“……”商南淮没忍住,更不安好心地把沈大影帝的新发型彻底弄乱:“那你完了,落在你对家手里,往后每天这么揉八百次。”

沈灼野垂下视线,虽然不说话,但也收回胳膊,看起来没有要继续反抗的意思。

商南淮头一回见:“这么乖?没意见?”

沈灼野说:“多了。”

商南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想明白这个回答的意思,他的心脏不争气地重重跳了下,忽然停下脚步。

沈灼野被他拽住,回过头看他。

“愿意跟我回家?”商南淮把声音压到最低,怕把自己吵醒,怕中断这个梦,“是不是这意思,跟我回家?”

沈灼野站着,静到无声的黑眼睛看着商南淮,隔了很久,才慢慢摇头。

商南淮几乎又要攥紧他,怕把这木头猫攥疼,手抖了下,压住力道。

商南淮问:“为什么?”

“我猜你不这么想。”商南淮的语气平静下来,沈灼野的眼睛太干净,干净到藏不住情绪,这是优势也是劣势。

优势是这样一双眼睛能给出的东西太纯粹,纯粹到沈灼野的任何角色,搭配他那个沉浸式把自己变成角色的演法,都能轻易叫观众共情。

只凭这一点,商南淮就知道,自己永远比不上他。

但也有不占便宜的地方,沈灼野在姓邵的手底下榨干心力,几乎剥了层皮,该学的差不多都学会了,唯独学不会一样。

沈灼野不知道怎么藏起这双眼睛,它里面的情绪藏不住,澄净诚恳,真挚滚烫……很多喜欢沈灼野的人,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为什么会喜欢他。

就像厌恶沈灼野的人,也从没意识到过,那并不是厌恶,是恐惧,是站在这样的眼睛面前,被照透内心的强烈恐惧。

“我猜你想跟我走。”

商南淮说:“你是这样的人,你不跟我回家,不是因为迁怒。”

这词用得其实重了,但商南淮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说法——因为如果是他遭遇这些,他一定会迁怒,会觉得这个世界全是没救的垃圾。

可沈灼野不是这样的人,沈灼野疼了、难受了,会静静想一阵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下次要怎么改,然后再出去找家。

沈灼野不会因为前面的家都找错了,都不对、都被轰出来了,就不去找新的家。

“是因为什么?”商南淮轻声说,“告诉我,不然我可就强抢了。”

这是他的梦,归根结底是他说了算。

商南淮慢慢琢磨出门道,他能在这梦里加些东西、改些设定,虽然不多,但尽可能让沈灼野舒服点。

比如现在这会儿,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已经停了辆一应俱全的保姆车,商南淮等了几秒,就把沈灼野往车上拖过去。

沈灼野没法拒绝他,沈灼野是在飘着的,没那么大的阻力。

商南淮一言不发地动手强抢,沈灼野被他拽上车,塞进带全方位按摩的减压座椅里,被车内暖融融的空调风裹着,电加热的盐袋被拿过来,烫在受过伤的膝盖上。

商南淮撑着座椅两侧,低头看消瘦得厉害的沈灼野,看那双镜子似的黑眼睛。

沈灼野微抬起头,想要说话,却被商南淮打断:“反悔了,我不问了。”

“我要带你走。”商南淮说,“不跟你商量了……是我没转过弯,带你走是我的事,你不用管。”

沈灼野被这场梦堵嘴,张了张口发不出声,眼里透出些无奈,报复性地毁掉商南淮的发型。

商南淮被那只手生涩地乱弄头发,眼底没缘由地一烫,用力闭了闭眼,摸了摸沈灼野的耳朵:“我还有只耳钉,送你?”

沈灼野说别的话不受阻碍:“我自己买。”

“帮帮忙,耳钉非得一卖就两个。”商南淮说得理直气壮,“我就这么一个耳朵有洞,再打疼死,你就忍心看着。”

沈灼野活到这么大,只怕没见过这种歪理,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商南淮把耳钉给他戴上,力道轻柔,轻轻摸了摸那只耳朵,给他吹了吹:“疼吗?”

沈灼野摇了摇头,像是有些疲倦,在融融暖风里闭上眼睛。

商南淮没有收回手,看着这人苍白到透明的脸颊,车在路口转了个弯,沈灼野的脑袋垂下来,落在他手心。

“怎么累成这样。”商南淮低声问,“干什么去了?”

他接住失去平衡的沈灼野,被揽住的人动了动手臂,想要飘起来,却发现没有帮助甚至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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