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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玉尘看来,大国师一直都是仙人,救了他的命,教他道理,教他修习仙术,教他理政,对他一直都很好。

所以在燕玉尘心里,也一直都有那个当初被打断了、没来得及说出口,但早已想好的决定。

那位仙人落在他身上的东西,南流景需要,随时取走都行。

……

可最后发生的那些事,小皇帝想不通。

系统也想不通:“宿主,南流景要收集残魄,有一万种办法,为什么非得这么对燕玉尘?”

庄忱在这个世界拿到的剧本同样相当有限,燕玉尘只是一抹残魄,神魂天生不全,很多事根本看不出来、察觉不到。

但修仙世界也有好处,比如实在想不明白的事,可以用仙术,靠些别的办法追查。

系统眼睁睁看着那具躯壳睁眼,吓得一个激灵,躲在庄忱身后:“宿主——”

“没事。”庄忱给它裹上小棉花,“闹不起来鬼。”

燕玉尘的设定,字里行间就没有闹鬼的基础,他们被拽回这个世界,本身就不太合理。

燕玉尘没有未了的心愿,没有执念,甚至连神魂都散了,那一道残魄也还给了洛泽。

九天十地,没燕玉尘这么个人了。

那具躯壳张开眼睛,空茫漆黑的瞳孔映不进一点光,没有情绪,也照不出人影,像是一潭早已死去多时的湖水。

这双眼睛看见的东西,要比魂魄稍微多些。

……

因为燕玉尘死时,忘了闭上眼睛。

南流景和洛泽自殿门外追进来,前者停在原地,后者过去拔下白羽箭,取回了逸散的残魄。

洛泽拿着那封诏书看了看,不以为意,抛给南流景:“烧了罢。”

南流景接住那封诏书。

燕玉尘的字是他手把手教的,可惜只学了个皮毛,未得风骨,又兼命在旦夕、力气衰微,诏书的字并不算好。

“他的神魂呢?”南流景蹙眉,“我们商量的,送他神魂去投胎,快要来不及了。”

洛泽俯身细查,摇了摇头:“他自己折腾……已经来不及了,神魂散了。”

南流景在这句话里怔住。

洛泽并没说谎,燕玉尘是靠着神魂,支撑到了写完诏书的那一刻。

这小皇帝的神魂本就不结实到极点,心神在一封诏书中耗竭,再剥去残魄,顷刻间就烟消云散,像是烈日下的融雪。

倒是这副躯壳还有用。

洛泽如今三魂七魄虽齐全,唯独缺少肉身——原本是能用泥塑金身承香火转生的。偏偏南流景事败受罚,洛泽的庙宇也被捣毁,一点香火也没剩。

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借一副未沾因果的凡人躯壳,重新修炼,羽化登仙。

所以他们放任了这场谋逆,放任了那一支白羽箭。

人间事与他们无关,燕玉尘死在谋逆的兄弟手上,他们只是未加干预,冷眼旁观而已。

顺道收了这一道残魄、取了这一副肉身。

“你挑这躯壳不错。”洛泽说,“是个皇帝,气运很好,要不了几年就能修成正果。”

南流景看着那诏书,过了半晌,低声道:“……你要做皇帝?”

洛泽点点头,他要用这幅躯壳,自然接着做皇帝最好:“有国运就快些——你怎么了?”

“这只是人间王朝,兴废交替,再寻常不过。”

洛泽昔日与他共执天机,以人间王朝气运对弈,随手拨弄棋子,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明白这一朝一代有什么特殊:“不用怎么管,皇帝很好做。”

南流景仍有些愣怔,他回答不出,看着死去多时的燕玉尘。

小皇帝眉眼韶秀,端坐在龙椅上,气度清雅,如果不是血色太过刺眼,脸上太苍白……几乎还像是活着的。

但其实南流景心中,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只是个心志不全的傻子。

浑浑噩噩懵懵懂懂,这一身气度是教了他千百次,好不容易才装出来的,用来做样子。

真正的燕玉尘,说话费力、做事迟缓,因为神魂残缺,天生开不了窍,这样活下去也只是荒废……

……只是荒废。

只是荒废?

南流景看着那封诏书。

他没教过燕玉尘这个,他想不出,这上面的东西是怎么被燕玉尘写出来的。

小傻子不会措辞,不会骈四俪六,不会锦绣文章,笨拙地一笔一划写着禅位,要把皇位给最出色的兄弟。

诏书上写,勤政爱民,少杀人,叫人吃饱饭。

笔力越来越弱,尽处衰微断绝,被一大片血染透了。

南流景看着眼前,他一时竟有些茫然,不知陌生的是燕玉尘、是洛泽,还是他自己——但确实有什么变了。

他听见自己在说话,他居然在忍不住劝说洛泽,放弃国运,自去避世苦修。

洛泽只觉得莫名,看他一眼,握住燕玉尘的手臂,想要将这副躯壳拖下龙椅,找个僻静地方,引魂入体再说。

……他竟没能拽得动。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身体冰冷僵硬,乌黑干净的瞳孔早已涣散,肩背仍然挺得很直。

燕玉尘很听摄政王的话,行得正坐得直,勤政爱民,那站在龙椅前的神仙拽他,一声脆响,燕玉尘的右手就软软垂落,人还坐着。

这一具无魂无魄的残躯,和九天之上的谪仙人,就这样僵持了一夜。

直到一夜过去,那诏书上要找的人被传来,踏进殿门。

殿门大开,刺眼的朝阳射进来,金光大作,晃得人眼前一片白茫。

南流景听见身后响动,攥着那封诏书,倏地回身。他不自觉地箭步过去,伸手接了个空。

栽下龙椅的小皇帝,无知无觉,沿阶滚落,摔进遍地金光里。

燕玉尘倒在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