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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头一次开始忍不住想……燕玉尘那时候,是什么感受。

血肉之躯,被一箭穿胸扎透,是什么感受。

被洛泽抽取功德的时候,又是什么感受,是不是疼得厉害……既然疼得厉害,为什么不哭。

为什么不对他说。

“谁没疼过。”洛泽垂眸,声音冰冷,“我魂飞魄散时,莫非不疼?若是没有那一遭,难道有他?”

“他本来是人。”南流景沉默半晌,低声说,“若是不被你这一魄硬挤进来,说不定……”

洛泽厉声道:“南流景!”

南流景叫他吼得回神,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天道之中,最忌讳沾染因果,可有些因果是糊涂账——就好比燕玉尘,若是不受这一道残魄,原本可能活成什么样。

是投胎到寻常凡人家,庸庸碌碌一世,还是生成个不痴不傻、文武双全的皇子,和这些兄弟为个皇位打生打死,最后数败俱伤。

……又或者,活得很好。

或许跟着名医学徒,长大成个郎中,或许因为读书用功,做个跨马游街的状元郎。

这些本该有的可能,都因为承了仙人的一道残魄,烟消云散。

这层因果,不可点破,不可唤醒天道,否则再进不了天门。

“昔日……我们说好的,是送他去转世托生。”

南流景低声说:“洛泽,是你先不守信。你当初对我说,他的神魂不会散。”

洛泽嗤笑:“有什么不同?”

南流景怔住。

他几乎是有些匪夷所思地抬头,看着眼前身影。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洛泽周身仙力中,隐隐缠绕着一股冰冷邪气。

那庙中的香火,丝毫没落到洛泽身上,对方显然福源淡薄,却竟全不自知。

“你以为,转世托生是什么?”

洛泽垂目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凡人死了就是死了,前尘种种烟消云散——再投胎,就成了另一个人。”

“再活一世的人,什么都不一样了,不记得前尘往事,性情身世也都不同。”

洛泽问:“我问你,这个人,和原本死了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南流景张口结舌,似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脸上第一次显出恐惧。

见他神思不属,洛泽的态度反倒隐隐和缓下来,慢声道:“流景,你助我收拢魂魄,我知道不易……这残魄是你养大的,你不舍得,我也理解。”

“我也没办法,此事非得带着你做不可。”洛泽说,“这一道残魄古怪,很不老实,总想逃脱。”

已经不是一两次了——洛泽去取燕玉尘功德的那些次,没少动过索性直接下手,将残魄收了的念头。

可这片残魄竟不识好歹,哪怕硬拘出来,也能次次躲得他找不着。

如果不带着南流景,就算那叛党将小皇帝一箭杀了,残魄也立刻会藏进谁也找不见的地方。

南流景几乎有些听不懂他的话,艰难转动视线,抬头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洛泽说,“看见你,他就不知道躲了。”

燕玉尘被那白羽箭穿透,钉在地上,不算收服成功,还有一环。

那道残魄,是在看见南流景和凶手一同进门那一刻,变得不再挣扎的。

洛泽缓声说:“所以我们是一伙的。”

“我们一起收了这残魄。”洛泽缓声道,“南流景,你在这里说我……你也从没问过那傻子,想不想活。”

说罢,洛泽便扔下他,径自回了云下庙宇。

……

南流景不知自己在那片云端坐了多久。

他想驾云回驰光苑,可身上的伤势不轻,一动弹就疼得眼冒金星。

勉强走了一段,南流景的视野黑了黑,身形趔趄栽下云头。

他狼狈异常地摔在山脚下,一时失了方向,辨认半晌,才隐约认出这是京郊那一处人间小镇。

没人会把这样衣衫褴褛、脚步踉跄的人当是仙人。小镇人心善,有人当他是乞丐,给他几个钱,让他去买些吃食,换身衣服。

看着年富力强,有手有脚的,收拾得干净些,应当能找个工,填肚子不难。

南流景伤得不轻,仙力一时难以恢复,咬牙蹒跚着站稳,看那几个铜板掉在脚下。

他被废了仙脉、夺了修为,扔下九重天……本该过这样的日子。

燕玉尘救了他。

他与人合谋,杀了燕玉尘。

真是……好仙家,好一个善恶有报,不沾因果。

南流景站着,神思恍惚,骤然看见两道人影,瞳孔颤了颤,不受控地追上去。

……穿着便服的新帝,被状似乞丐的怪人当街拦下。

南流景定定看着这两道身影。

新帝修为不够,尚且看不见燕玉尘的残魂,凡人更不可能看见。

那残魂捧着热腾腾的肉包子,乖乖跟在新帝身后,踩着石板玩,乌瞳黑沉沉不透光,很是木然,显然神智未复。

就是这一道神智未复的残魂,看见他后,眼底茫然里透出剧痛下的恐惧,身体开始发抖。

……即使是这样。

即使是这样,南流景上前一步,没等说话,就被小皇帝微弱的鬼气截住。

残魂的吐字混沌模糊,像是喉咙里仍有血,胸腔仍叫白羽箭绞碎:“六哥,走……”

燕玉尘拦着他,对新帝说:“他们……有箭。”

燕玉尘说:“他们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