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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流景看着被放在自己怀中的一堆奏折,一时错愕。

半晌,他好笑道:“叫我给你批?”

燕玉尘把摄政王的印信捧来,放在他手中,冰凉的手指轻覆上他的手背。

……那一刻,举国气运涌进受了天罚的残躯。

南流景愣在原地。

有气运作引,微弱仙力已足以洞察世事。他攥着那枚印信,不仅感应到气海涌动,更察觉到了洛泽毁却庙宇后魂魄逸散的方位……不难救。

仙人的魂魄,散也散不严重,只要及时想办法,就还有补救的机会。

只要……及时收回最后这一魄。

这一道残魄。

南流景攥着那枚印信,这么愣怔了许久,招了招手,把燕玉尘叫过来。

他问这傻子:“疼么?”

小皇帝抿着苍白的唇,温顺地坐在地上,黑静空明的眼瞳里了无一物,像个漂亮的人偶。

南流景将他养大,知道这是“疼”的意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燕玉尘不会哭了,再疼也只会这么坐着。

南流景借着气运为引,弄出点残余仙力,把方才弄出的伤治好。

“我做摄政王。”南流景说,“你也该勤政,少在这荒废躲懒。”

做皇帝的,不忙朝堂之事、民计民生,来当下人伺候人,未免本末倒置。

若是国运与他不相干,倒也无所谓,如今接着国运继续修炼,此事就变得尤为紧要。

南流景昔日在天上掌管天机,通读人间典籍,见多了朝代兴废,捡了些亡国之君的事作为警戒,给他说了。

小皇帝靠在他肩头,很老实,安安静静地听。

南流景讲了片刻,问他:“记住了么?”

燕玉尘顺着他的手臂滑下来。

南流景皱了皱眉,将他接住,仔细看了看。

燕玉尘仰在他手臂上,头颈后坠,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张着眼睛睡着了。

……

南流景看着眼前的残魂。

残魂被新帝哄着,揽在怀里轻声安慰,闭着眼蜷在六哥怀里,一动不动。

残魂给不出反应,醒不过来,那点微弱的鬼气只是勉强拦了他一拦,轻易就消耗殆尽。

新帝看不见燕玉尘的残魂,却慢慢察觉到这一点。

新帝垂着视线,唤了两声怀中看不见的幼弟,察觉不到反应,收拢手臂,缓缓抬起头。

新帝抬眸,看着大国师。

……南流景一时无法与那双眼对视,叫幽深莫测刺得狼狈,竟是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此处被对方施了障眼法,附近的人看不见这里情形……可这样的不堪,竟比衣衫褴褛流落街头、跌落泥泞当个乞丐更煎熬。

“国师辛苦。”新帝缓声道,“朕在驰光苑……找到了些信。”

这话像支白羽箭,南流景被钉在地上。

“朕野心勃勃,肖想皇位已久,兄弟们都知道。”

新帝说:“他也知道。”

燕玉尘知道六哥想当皇帝。

即位之后,小皇帝每天都往昆仑写信,盼着六哥回来做皇帝。

小傻子把自己那份气运耗光了,新即位的帝王不受影响,还是真龙天子。

天子和摄政王君臣相扶,励精图治国运昌隆,再多供养一位仙人,也是够用的。

燕玉尘趴在榻边,摆着手指算了半天,觉得够用,又一笔一划地写,想蒸包子,想被六哥抱。

想被六哥抱,想睡觉,做皇帝很累,他很久没睡觉了。

十二年,燕玉尘从没收到过六哥的回信。

因为做六哥的也没收到信,昆仑远隔万里,信在中途可能出任何问题……比如叫九天之上的仙人拦住,随手销毁,又或藏匿。

“用了御笔朱砂、玉玺作印的,有真龙之威,仙人毁不掉,只好藏起来。”

新帝慢慢说道:“藏起来……一定是为了舍弟好。”

“陛下。”南流景听不下去,低声打断,“此事——”

“此事,二位上仙深谋远虑。”

新帝仿若未觉,继续向下说:“定然是担心朕心狠手毒,为夺所欲之物……竟不择手段,痛下杀手。”

一定不是因为,那位洛上仙怕魂魄不稳,便要大国师、摄政王把国运稳稳攥在手里,不能找回一个心思深沉又野心勃勃的新帝。

一定不是因为……二位上仙,要杀人夺魄,怕做兄长的回来,有人护着燕玉尘。

怕有人不准燕玉尘死,不准燕玉尘疼。

新帝收拢手臂,揽着幼弟的鬼魂,垂眸问:“是不是?”

南流景半个字也答不出,面红耳赤,咬着牙关定在原地。

新帝不再追问他,只是将手覆在燕玉尘胸前的伤上。残魂拦着凶手叫六哥走,将鬼气耗尽,静静躺着,疼也不知道哭。

……是什么样的心情,给六哥留遗诏的?

新帝也想不出,那封遗诏上的话规矩端方,不敢逾矩,不敢撒娇,没写想要六哥抱。

残魂偎在他怀里,无知无觉。

他把袖子塞进那只手里,残魂握不住。

修仙无日月,闭关动辄三年五载,在昆仑的皑皑白雪里,十二年弹指即过。

燕玉尘一个人在尘世人间,活了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