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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给人做工,帮工,换饭吃,再慢慢攒钱开包子铺。

南流景低声说:“他蒸包子很好吃。”

很好吃,人人都夸,小镇上的人三年没吃着,还是惦记。

包子铺的生意会很不错,这镇上的人淳朴,哪怕是个傻子做老板,也不会占便宜,不会欺负傻子不识数。

……更何况燕玉尘识数。

燕玉尘其实学会了很多东西,他只是比别人脑子慢些,学东西吃力些,要多花不少工夫和心力。

包子铺会很忙,热腾腾的蒸笼从早到晚冒白烟,包子一出锅就香气四溢,谁路过都忍不住买。

燕玉尘能吃苦,可以几天几夜都不睡觉。

包子铺一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做大,变成也卖其他菜肴的餐馆,再变成酒楼。

燕玉尘那么喜欢做菜,开开心心做个酒楼老板,说不定能活七八十岁,无病而终。

倘若那些信不被拦下,结局也会这样,甚至更好,燕玉尘那个兄长做了皇帝,也不会亏待他。

燕玉尘不用攒钱,不用吃苦,就能高高兴兴卖他的包子。

……无形的因果化成冰冷枷锁,悄然钻入南流景的经脉气海,如同斩不断的藤蔓,将他锁死在天道之中。

南流景一动不动站着,他的脸色已不仅仅是苍白,在苍白中,有种石像才有的灰冷。

他成不了仙,回不去天上了。

……洛泽呢?

南流景看着眼前的身影。

洛泽的样子,与他记忆中那十世之前的云端仙人,依旧一般无二,却又仿佛早已迥异。

有变化是一定的。

昔日在九天之上,朝代更替兴亡,只是他们手中对弈的闲棋,俗世中的芸芸众生,也不过是目下的点点尘埃。

不需要多费力气,就能留在九天之上时……不论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落在凡人眼中,都仿佛慈悲。

“你和人联合杀他,是吗?”南流景垂着视线,他的仙力有所恢复,已经能用神魂传音,低声问洛泽,“你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洛泽回答他,“我只是设法让一些人知道,杀了燕玉尘,你我都会很高兴。”

南流景脸上的表情,像是又被这句话做的鞭子剐在脊背上,撕去几块皮肉。

洛泽问:“你不高兴?”

南流景摇头。

他在那个时候,的确想让燕玉尘转世投胎。但这就像做包子不得不和面、揉面,不得不剁馅调味。

因为有这一道流程,避不开,所以只能去做。

看着燕玉尘死,称不上“高兴”。

“洛泽。”南流景低声问,“你为什么高兴?”

洛泽看他的视线堪称古怪,半晌又化作嘲讽,几乎好笑:“你在想什么?”

洛泽冷嘲:“你莫非觉得……你在意他,我心生不甘,才故意除掉他?”

南流景摇了摇头,他不是这个意思:“不会。”

洛泽对他,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还不至于因为他在意一个凡人,就这样涉险,不惜妄瞒天道以身入局。

他们两个在千年前,的确很要好,很亲密无间。

但那样的关系,就像九天之上不落尘埃的慈悲一样,之所以圆满,是因为圆满本来也不难。

不难的事,没人不愿去做。

明明知道艰难,知道痛苦不易,跌了不知多少次,头破血流还要爬起来去做的……是傻子。

是不开窍的顽石。

是人间供奉的仙。

“你害怕他。”南流景轻声问,“是吗?你怕再不动手,就收不回这一魄了。”

燕玉尘比他们更像是人间的仙,那些功德,那些纯粹的、不懂掩饰的感激,喜爱。

……那些用“洛泽”这名字没用,用燕玉尘的名头才能聚拢的香火。

洛泽其实一直都清楚,一直都恐惧,也一直都自欺欺人,死死咬定这只是自己的一魄。

在某一瞬,南流景看见洛泽眼底的神色,冷厉得堪称狰狞。

洛泽像是想杀了他。

可洛泽没这么做,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能——那些看不见的、爬蔓似的细细锁链,同样钻进洛泽的经脉。

更多更杂,有些漆黑无光,有些殷红似血。

洛泽的脸孔变得煞白,由错愕到惊惧,他拼命以仙力斩断这些锁链,每斩断一条,就有更多冒出来。

每斩断一条,就有短暂的因果化成薄雾,薄雾之中,幻出虚影。

南流景定定看着那些虚影。

燕玉尘活着的时候,他从未留意过,自己是怎么对待燕玉尘的。

因为在他心中,和一个傻子相处,不用那么在意……反正燕玉尘不懂,不明白,就算特地说什么做什么,燕玉尘也无法理解。

现在看来,不懂、不明白的是他。

自以为运筹帷幄的摄政王,一切尽在棋局中,将养护那残魄的金光醉,掺在小皇帝常喝的补药里。

金光醉是天酿仙酒,滋养仙魄妙用无穷,肉体凡胎却受不住,稍多服用就会将经络活活撑裂。

故而对人来说,这是穿肠剧毒。

南流景自己都忘了,原来他也醉在这仙酒里过。

原来神仙醉沉了也会说胡话,也会把心里的事倒出来,颠三倒四地追问燕玉尘,想要怎么死。

这其实也没什么。

毕竟燕玉尘从小就知道,自己有天要死,要把残魄还给仙人。

有借有还,天经地义,燕玉尘并没有不情愿。

不情愿的是他,恐惧这一天的是他,越来越不想杀燕玉尘,开始后悔喂这傻子喝金光醉的是他……可他不能不救洛泽。

幻象之中,醉昏了头的他形容狼狈,一只手死死扯着眼前的顽石,逼燕玉尘承认:“你想的,想转世,是不是?”

十世轮回,走到这一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洛泽魂飞魄散。

小皇帝坐在榻上,眼瞳乌黑安静,看着跪在眼前的摄政王。

南流景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样狼狈、这样丢人的时候,燕玉尘静静坐着,清明干净,衬得他更不堪。

情愿死和想死是两码事。

就像燕玉尘不想做皇帝,但为了救他,情愿去做。

做了皇帝的燕玉尘,不想每日吃力学习那些枯燥的政务,但为了天下百姓,也情愿学。

埋头苦学的傻子皇帝,学到背不下也读不进,用手重重砸几下脑袋,继续读,继续背。

……燕玉尘原本不必过这种日子,他有兄长,有手艺,能蒸人人爱吃的包子,是人们都喜欢、都感激,想摸一摸脑袋的神仙娃娃。

小皇帝被困在宫中囚笼,被摄政王扯着逼问,是不是想死,想转世,想去来生。

小皇帝看着他,用手轻轻摸他的头顶。

乌润瞳孔里映出他的影子,那是双温柔过头的眼睛,

燕玉尘慢慢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