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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躲在床底下,半张脸贴着冰凉坚硬的瓷砖,手背上一滴一滴淌着殷红的血。

这是间单人病房,很干净。白墙,白瓷砖,蓝窗帘和蓝屏风,钢骨架的病床,门口有一个洗手池。

骆枳蜷起身体牢牢护住胸腹,针头夹在指缝间尖锐地朝外,手臂交叠挡在头顶。

他确认过周围环境,才终于低低吐了口气,脑子里那根永远会在由睡转醒那几秒里无限紧绷的弦颤了颤,一点一点松下来。

骆枳垂下视线,看着身上蓝白条的病号服。

有那么格外漫长的十几秒钟里,骆枳生出了些自己都有些茫然的遗憾。

他并不知道这遗憾源于什么,是“果然美好回忆只是梦而这才是现实”,还是“为什么还是能醒过来”。

后一种情绪其实不对劲。

骆枳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从不问自己多余的问题。

比起自己的情况,骆枳其实更想立刻知道,他的车怎么了。

任尘白对他的车做了什么。

为什么在骆枳已经把车反锁了躲进去以后,任尘白还能有办法把他弄出来,强行带来医院。

……

要知道这个答案并不太难。

和任尘白僵持的那一会儿,有那么多人在商场认出了他,自然也会有人尾随他去停车场。

后来发生的事早在网上传得到处都是。骆枳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现场的照片和几个版本的实况转述,照片还有不同远近、不同角度,全方位记录了当时的现场。

任尘白报了警。

任尘白告诉警方,是他弟弟闹脾气把自己锁在了车里,可能会想不开做傻事。

语气很急,人命关天,最后还是决定强行破拆。

骆枳的车装了防弹级别的玻璃,破窗难度太高,专业人员带着电焊切割机,又换了好几个角度,才终于把早已昏过去的骆枳从车里拖出来。

评论里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骆枳卖惨博同情的,有说寻死觅活还要浪费公共资源的,有说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一套鬼都不信的。

当然也有不少人因为这条新闻种草了任尘白——温润舒朗的贵公子,即使是对着他这么肮脏卑劣的拖油瓶也不见嫌弃,亲手把骆枳抱上了救护车。

可能是什么守恒定律,越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夸任尘白又温柔又帅、人间理想型,就越是有等量的人在骂骆枳不识好歹狗咬吕洞宾。

骆枳倒是并不在意这些。

他点开这些帖子,只是为了找里面的照片。

救援都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那辆车自然也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

骆枳把每一张图都点开原图保存下来,放大了拉到极限,一点点查看着图片的细节。

他刚醒不久,又把自己扔到床底了一趟。这会儿虽然勉强撑着回了床上,但依然头晕目眩的厉害,视野也完全算不上清晰。

但骆枳还是看得很认真,他甚至打开了画图编辑软件,埋着头一张张翻看那些角度各异、主要是为了拍他有多狼狈难看的照片,检查着他的车,把每个还可能修好的地方用深蓝色的圆圈标出来。

这是个非常繁琐而且费神的工程,骆枳检查完十几张照片,察觉到有人开灯,抬起视线看见推门进来的人影。

骆枳花了点时间,才认出视野里那团模糊的色块是任尘白。

任尘白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骆橙,两个影子站在大块近于白亮的光团边缘。

骆橙走到骆枳的病床边。

女孩子脸色不是太好,咬紧嘴唇,沉默地看着他。

骆枳放下手机笑了笑:“小妹……”

“你是什么意思?”骆橙在同一时刻开口,哑着嗓子低声质问,“我只是想做我想做的事,你就非要用这种手段来惩罚我吗?”

骆枳的话头一顿,垂下视线。

“你是想让我愧疚一辈子,对不对?让我永远自责,觉得你想不开是因为我。”

“你不想把公司给二哥,所以就自导自演了这一出。”

骆橙的声音似乎有一点发抖:“你就打的这个主意,你恨我,你绝不会让我好过……”

骆枳搭在被子上的苍白手指轻轻痉挛了下,一点点蜷起来,收进掌心。

“不是啊。”骆枳的语气很轻松,“我在车里睡着了。”

他的身体向后陷进枕头,仰起头眉眼弯弯:“太累,没醒,尘白哥大惊小怪才把事情闹大……”

“你到现在还在冤枉尘白哥!”

骆橙咬紧牙关,仇恨似的瞪他:“明明是尘白哥救了你!你那时候差一点就——”

骆枳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针眼,慢吞吞“哦”了一声。

……骆橙是真的很容易被套话。

简怀逸负责照顾小妹的这些年,一点都没有教会骆橙怎么谨言慎行、怎么应对提问,就把她推向了那个大染缸似的圈子。

骆橙像是忽然回过神,紧闭住嘴,脸色控制不住地白了白。

……

被任尘白从车里抱出来的时候,骆枳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如果是正常人高烧,危险性还不算太大。但骆枳当时一并又犯了低血糖,已经陷入昏迷,谁也不知道时间拖久了会怎么样。

骆枳本人直到现在才得知自己当时的情况,但骆橙明明就知道这件事。

所以在维护任尘白的时候,才会那么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那时候差一点就没命了。”

骆枳轻声帮她补完,又有点好奇地抬头:“小妹,你知道我差一点就死了,所以第一反应是恨我,来质问我别有用心、自导自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