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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枳自己没察觉,他其实在那场雨里有几次险些失去意识,连头和手都已经垂了下去。

骆枳被风推着摇摇晃晃,那把吉他险些就要从他手里摔出去,又被骆枳惊醒似的牢牢抱住。

骆枳在四周找,没有人知道他在找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骆枳什么也没能找到。

……

任尘白看着自己这场复仇的最终成果。

他昨晚就已经看过了这个视频,他以为自己在检阅和欣赏,但却意外地生不出任何快意。

反倒是龚寒柔导演说过的话,没来由地冒出来,在他脑海里盘桓了一晚上。

后悔吗?谈不上。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是骆枳欠母亲的。

他只是忽然觉得,或许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他想过要让骆枳活着痛苦一辈子,可骆枳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倒是已经只剩了半条命。

任尘白想,他大概会找人给骆枳治耳朵。

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时候,他也闹累了。或许他不是不能假装放下仇恨,假装一切变故波折都没有发生,假装所有的事都还和当初一样。

或许他并不是不能对骆枳好一点。

或许他可以假装自己不恨骆枳。

任尘白早晚还会对付李蔚明,让那个小明星为这些事付出代价——但目前为止,任尘白还需要利用李蔚明和简怀逸,靠他们让骆枳回来。

骆枳没处可去,早晚还是要回来的。

等骆枳回来,让他去给母亲跪一个晚上,就让这件事假装被他们都忘了吧。

如果骆枳不愿意回任家,他可以给骆枳安排一个僻静些的公寓,或者是把骆枳送去疗养院,让骆枳在那里休养……

……

所以骆枳去哪儿了?

任尘白慢慢蹙紧眉。

他看着那个模糊的视频,看着骆枳在雨里弹他的吉他,看着下面的进度条一点一点走完。

直到这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不仅是他没有正面回答骆钧,骆钧也一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骆钧究竟看到了什么,态度才会发生那样的变化?

简怀逸究竟对骆枳做了什么不能饶恕的事?

他像是被某种奇怪的状态魇住了,竟然直到现在才隐约察觉出不对劲。而当他发现这一点的同时,那种疯狂滋生的不安竟然瞬间充斥了他的全部身体。

没来由的,任尘白忽然想起那天被抢救的骆枳。

骆枳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体跟随电击器无声腾起再坠回去,那具仿佛已经没了任何生命气息的身体怎么比他想象的还要轻,轻得像是已经倒空了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力气。

所以骆枳去哪儿了,骆钧那个废物为什么没有把人看住?

骆枳现在的这个状态,万一跑丢了,会出什么事?

骆枳会跑去哪?还能不能找回来?所以他究竟为什么在这里不紧不慢地浪费时间?

他究竟是被什么魇住了?!

任尘白忽然前所未有地慌乱起来,他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用力拉开会议室的门。

守在会议室外的助理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任总……”

“找。”任尘白用力攥了攥门框,他深吸一口气,打着颤呼出来,“我之前让你们找的那个人,继续找。”

助理吓了一跳,犹豫片刻才问:“……带回来吗?”

“废话!”任尘白厉声,“带回来!他要是不肯——”

助理的确负责找过一段时间的骆枳,其实也多少找到了些线索,但之后就没有了下文。

但那时候任尘白还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吩咐,也并没催促或是询问过结果,他们还以为这是个没什么要紧的人。

助理不敢再多问,心惊胆战噤声,等着新的安排。

任尘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用力按了按额头,控制住音量:“要是不肯……就通知我。”

“我去接他。”任尘白说,“别伤他。”

“别伤他,别吓到他。”

任尘白闭了下眼睛:“不急着带回来,先就近把他送去最好的医院,然后通知我。”

助理听出事情似乎有些不对,连忙点头应下,飞跑去办。

任尘白站在会议室门口。

他忽然对某种可能畏惧得厉害。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过恐惧,所以甚至连那个可能具体的内容都很难去想象,只剩下大片的叫人发寒的空白。

他不能再想下去。

任尘白没有心情再去看那些视频,他叫了人来把电脑关机送回办公室,就下楼离开了公司。

……

来人收拾电脑的时候,播放器自动跳转,下一段视频恰好跳了出来。

骆枳坐在街角,抱着画板画画。

这次的画面没那么模糊,似乎是坐在某个街角的咖啡厅里拍的,只隔了一扇落地窗和一场雨。

骆枳面前站着个穿风衣的人。

从视频的角度看不见那人的正脸,骆枳的身影也被对方挡住了大半。

画面里,只能看见骆枳靠在街角,仰着头跟对方说着什么话,说完了就把画板递给对方,又把吉他也摘下来推过去。

那人不要吉他,只想要画。

但骆枳很倔。

这两个人不知道在哪一步没谈妥,就在能把天都淹了的雨里来来回回地推,最后那个人终于还是先于骆枳妥协,敛起衣摆半蹲下来。

他弯下肩,把整把伞全倾到骆枳头顶,神色很认真,对骆枳说了什么话。

骆枳尽力睁开眼睛想去看,但眼底的光还是一点一点涣开,他甚至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昏厥了过去。

那人没有等到回应,又重复着说了几次。

骆枳靠着墙,微闭着眼,没有动静。

那人抬手去摸骆枳的额头,还没有碰到,骆枳的身体忽然猛地痉挛了下,条件反射蜷缩手臂护在喉咙前。

那人定在原地。

骆枳自己缓了几秒,摇了摇头清醒过来,把画和吉他和一大堆家当全一股脑塞给他。

对方衣着考究,拎着这样一堆零碎就显得颇为滑稽。但他还是道了谢,把雨伞塞进骆枳的手里,按照约定带着骆枳的全部家当起身离开。

故事似乎就在这结束了。

录制视频的人似乎也这么认为,画面随着手机倒扣下去,却又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在小声议论的背景音里,飞快重新回到原本的定点。

刚才的那个人又回来了。这次他手里什么都没拿,根据视频角落里隐隐露出的轮廓,大概是刚去把那些东西放在了不远处的车上。

他像是猜到了骆枳不会好好打伞,蹲下来握住骆枳的手,帮他把伞扶正,挡住头顶上冷过头的雨。

然后他把右手抬起来,掌心冲前亮了亮,证明过自己什么都没有拿,就那么停在耳边。

他看着骆枳,像是在等待着某个许可。

他在等什么许可?

拍视频的人小声讨论,收拾电脑的人也好奇,没有立刻关掉屏幕,屏着呼吸等最后那个答案。

骆枳被罩在伞下。

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骆枳护在胸前的手臂终于慢慢放下来。

于是对方得到了这个许可,礼貌地道了谢,把手放在骆枳的头顶。

他把手放在骆枳的头顶,很轻、很慢地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