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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臻瞬间反应过来:“骆夫人?”

大概是他意识到这件事的速度实在太快,脱口而出的同时,也察觉到明危亭的眼底瞬间溢出的冰冷。

荀臻捏了把掌心的冷汗,低下头。

骆夫人并不是所有时候都会犯病。状态尚可的时候,为了宽她的心,让她放松心情,骆承修会让那个养子陪着她去参加一些不那么正式的聚会。

……骆夫人究竟和多少人说过这件事,说过多少次?

究竟有多少人是这么知道的骆枳?

荀臻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妻子就听了不下十遍,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有次妻子回来,还忍不住跟他抱怨。

——有什么可说的?一个七岁的孩子就算再任性能干出什么来,难道还能把妹妹偷走卖了?没看好孩子,把孩子弄丢了,难道不是做家长的才该反省?

不满归不满,这毕竟是骆家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再怎么都不好评价。妻子也只能尽量不搭话,在后来慢慢疏远了那位神经兮兮的骆夫人。

“我见过她几次,典型的癔症性精神病表现,但不该有那么严重。”

荀臻谨慎开口:“她像是……在有意放纵自己发病。”

发病时候的骆夫人精神究竟正不正常?自然不可能正常,不论是行为混乱还是表演性矫饰动作,正常人都几乎不可能模仿得出。

可这种发病究竟是因为受了强刺激无法承受,还是有意让自己的思维坠入这片混乱里,宁可就这么浑浑噩噩、疯疯癫癫活着,以逃避某些更严苛的惩罚……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明危亭不关心这些:“能治好吗?”

“很容易,这种病单次发作的病程本来也不长。”荀臻连忙回答,却又忍不住皱眉,“可是……骆家主会同意吗?”

虽然不难治,但问题原本也不在治疗难度上。

他们只是医院,如果骆家人没有给骆夫人治疗的主动意愿,也总不能带着人闯进骆家,把人硬绑了去强制接受治疗……

“骆家主?”明危亭像是刚想起这个人,“对了。”

荀臻看着他的神色,背后没来由升起寸寸寒意,干咽了咽。

……他也是忽然想起,赶来医院之前还听人说,骆家的生意好像在一夜之间,突然就爆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闹得太大,就连他们这些不太相干的人也隐约听说了,好像是整个船的货物,就只有骆家的集装箱被扣在了港口。

骆家最近激流勇进,借着之前给养子办的那场生日宴,和几家跨国公司牵上了线,正在抢几个大项目。

项目前期烧钱烧得厉害,骆家的流动资金在主公司和几个子公司间来回倒,时间卡得精准到半天。这笔货的款子都已经预支出去了,那边却忽然出了窟窿,违约金每秒都在飞涨。

偏偏骆家自己这些天也乱成了一团,没有一个能指望得上。

骆钧的能力不弱,本来该是骆家主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这些天却不知撞了什么邪,扔下四面楚歌的公司不管,只是没完没了四处找人打听骆枳的事。

骆家那个养子刚拿到手的影视公司就暴了雷,做台柱子那个小明星已经彻底没了转机,到处闹得乌烟瘴气,那些被牵连的代言企业和剧组律师函就堆满了前台。

骆家主正因为这一大堆烂摊子急得焦头烂额,什么办法都想了,连夜到处打电话求人。可骆家目前这个势头,交情一般的家族早就避之不及,生怕也被牵扯进什么是非。

任家现在当家主事的是任尘白,到处都找不到这个人。任父原本就是上门女婿,每天只是品品茶、练练字,管不了半点正事,一样只能对着骆承修说抱歉。

直到半夜两三点钟,他们这些人里还有接到骆承修电话的,不过在那之后就消停了下来,骆家也再没了任何动静。

时间拖到今天,那边违约金已经是个连他们都要咋舌的数字。不少人都在私下里忍不住议论,这样一个无底洞的窟窿,就算是骆家也要卖资产来填了。

……今早聊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们还觉得奇怪。

出了这么大的事,骆承修难道忙到两三点,就两手一摊去睡觉了?

“他好像在我家喝茶。”

明危亭垂下眼睛:“我忘了叫人放他回去。”

荀臻张口结舌,愣了半晌。

他是见过明家“喝茶”的阵仗的,这时候也总算联系起了所有事,忍不住低下头,在心底无声叹了一句自作自受。

要是骆家主再想不明白,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恐怕还要再多收治一个病人。

“放回去吧。”明危亭说,“你去,当着他的面带走他妻子。”

明危亭想了想:“如果他那么想保护他的妻子,可以不同意。如果他想要那批货,就让你们把人带走。”

荀臻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是。”

“告诉他,给他半天时间处理家事。”明危亭看了看表,“晚上来喝茶。”

荀臻低头应声,拿出电话逐一安排。

明危亭说完了话,也不再多留,转身朝骆炽的病房回去。

……

他很想快一点回去找骆炽。

上次他做错了事,他不该去谈那笔生意。这次虽然只是不得不暂时离开,但依然觉得心急。

明危亭快步走回病房前。他走到虚掩着的房门外,伸手要推开门时,听见明禄正在里面和骆炽说话。

明危亭离开后没多久,骆炽就醒了。

醒来以后病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影子先生不在,骆炽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明禄安排过事情回来,发现骆炽醒了,就扶着骆炽坐起来,一直慢慢地对他说话,又给他看明危亭留下的外套。

骆炽靠在床头的一排软枕里,轻轻弯着眼睛,安静看听明禄说。

“是真的。”明禄看他就像看自己的孙辈,声音也不自觉放轻,耐心地慢慢把口型做明显,“先生一会儿就回来。”

明禄把那件西装外套拿过来,把袖子放在骆炽的手里:“摸一摸,是真的。”

骆炽的右手放在身旁,被明禄拿着西服挺括的布料碰一碰,眼睛就又弯了一点,然后眼睫又安静地慢慢落下去。

那些苍白的手指承不住布料的重量,被压得稍弯。

明禄把袖口从他指间拿开,骆炽没有反应。

明禄停下话头,把那件西装慢慢盖在骆炽的身上。

现在的骆炽处理不了这句话,骆炽没有过和“真的会回来”相关的记忆,所以也触发不了任何回应。

骆炽最后一段和这种情形相关的记忆,是他想用一份剧本,留下一位素不相识的影子先生。

是因为他不够勇敢,没有坚定地把那句话说出来。

那位影子先生的人很好。

如果他好好地、明明白白地把想法说出来了,影子先生会再留下陪他五分钟。

大概是被同样的场景触发,骆炽忽然张开嘴,喉咙艰难地动了动。

他像是已经很久没使用过这里来发声,气流刮过,燎起火辣辣的鲜明疼痛,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影子……”

明禄第一次见他有明确的自主反应,连忙上前:“要什么?”

“影子。”骆炽的嗓子疼得厉害,他的头也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肆无忌惮地翻搅,有红亮的铁水灌进去,“影子,先生。”

骆炽茫然地坐着,他被这种久违的剧烈痛楚折磨得冒出冷汗,隐约察觉到有人进来,本能地把所有反应都压下去。

从很小开始,骆炽不让别人看见自己难受。

关心他的人因为他的难受难过,关心他的人不该难过。恨他的人因为他的难受痛快,他不会让那些人痛快。

骆炽痛得意识模糊,他什么也不清楚,只是慢慢弯起眼睛。

然后他在雾里见到一个影子。

混乱的意识忽然在脑海里搅成一团,太久没有转过的思维齿轮早生了锈,完全运转不动,只是来来回回碾磨着神经。

他是个小骗子,他不大方,他不慷慨,他想用一份剧本留下一个影子。

他好高兴,他想再高兴五分钟,他不够勇敢,如果可以重新来一次,他一定会做最勇敢的事。

他会去拉住影子先生,会请对方和自己合一张影,会大大方方地请对方再陪自己五分钟,他弹吉他给他听。

影子先生攥住了他的手。

……骆炽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脑子完全转不动,用了很久才意识到,在自己的手上,还有另一个人的手。

骆炽有些费解,他茫然地吃力挪动目光,让视线一点点聚焦在那片雾里。

明危亭握紧骆炽的手,另一只手去轻轻揉他的头发。

然后他看见那双一成不变弯着的、黑净空茫的眼睛里,忽然有大颗的眼泪停不住地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