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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炽得到答案,慢慢点了点头。

他看向花园的那条小路,一连许多天都无忧无虑的神色,像是不知不觉多了一点心事。

这点心事不会在外面的意识里存在多久,一觉醒来,就又会被收进那片雾里。

天色渐渐晚了,月光逐渐变得明显,从爬藤茂盛的叶片间漏下来。

今天一整天的天气都很好,夜里也没什么风。明危亭不必担心他着凉,所以也并不急,只是耐心地等着骆炽。

“……主宅。”骆炽终于做了决定,“去做客。”

已经特地把细节都重新复原,骆炽不该对望海别墅有生疏感,明禄怔了怔:“谁去做客?”

明危亭被骆炽扯了衬衫,主动回答:“我。”

明禄还有些没回过神,他看着骆炽被明危亭仔细放进轮椅,身体软绵绵向一侧歪下去,下意识要去扶,却被明危亭抬手拦住。

骆炽的神色格外认真。

他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状况太差而不安,也一句话都不问,只是专心致志地尝试着调整力度,重新控制身体。

今天的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骆炽的额头慢慢沁出薄汗。他一点一点找到发力的窍门,支撑着身体一下子就成功坐稳,终于挺直肩膀,满意地松了口气。

……

早上还只能靠影子先生帮忙,过了一整天,有了刚才在吊床里坐起来的经验,也能顺利找到相应的技巧和诀窍了。

今天的锻炼简直成功到不行,骆炽又有点忍不住高兴,抿着的嘴角压不住地抬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坐轮椅,还记得要怎么操控,熟练地让电动轮椅转了个圈,变成了正面对着明危亭。

骆炽的眼睛超级亮:“谁去做客?”

明危亭见过他和任姨玩这个你问我答的游戏,跟着露出笑意,半蹲下来:“我。”

骆炽立刻抿了下嘴角,又把笑意立刻压回去,超级严肃:“谁去做客?”

明危亭也严肃,整理好衣领:“我。”

“火苗的幸运粉丝,去火苗家做客。”

明危亭严肃地回答他,又按照从网络上学来的口吻,对这件事做客观点评:“幸运粉丝怎么这么过分?竟然没有带礼物。”

骆炽这下是真的压不住笑了,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开心什么,但就是笑得停都停不住。直到想要抬手抹眼泪,才好不容易想起自己的左手要撑着身体,右手又累得不能动。

不能动就不能动,管他呢。

反正以后一定可以好,影子先生说以后都能好。

既然以后可以好,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让这个身体不变得更差,保证等到康复的那天,原地蹦起来就能弹吉他开车冲浪。

明危亭抬起手,屈起食指在漉湿的眼睫上轻点。

他像是知道骆炽在想什么,特地提醒:“还有还债。”

骆炽笑得咳嗽,只好点头:“还债还债。”

怎么会有这样的幸运粉丝?都和他一起回别墅做客了,还只知道要他还债。

他又不会赖账,他从不赖账的。

……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装了那么多高兴的、几乎像是在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海水里懒洋洋泡着的心脏,却又忽然像是被某个格外熟悉的力道敲了两下。

被敲的地方忽然跟着疼了疼,不是那种难过的疼,倒更像是从久冻的麻木里缓过来,终于悄然腾起的知道错了的心虚。

……他怎么不赖账?

他承诺过那么多,居然一件都没能做成。

他答应了任姨好多事,他做了好多保证……他攥着那个海螺,被病床上的任姨一下一下敲着脑袋。

“要找一个最喜欢的人。”任姨敲他,“带回来给姨姨看。”

任姨敲他:“要带回来做客。”

因为一些很无聊的人、很无聊的事,他没有完成和最重要的人的任何一个约定……这样严重的错误让他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他还想活。

他还想活。

他还想活。

骆炽的胸口像是被这几个字忽然敲开了个口子,有凉飕飕的风忽然灌进去。他下意识扶住轮椅的扶手。

不是那么多种疼里的任何一种……是格外久违的感触。

他想起自己摔断的那条腿,伤开始长好的时候是痒的,一种沿着神经到处乱跑、熬得他睡不着觉的特殊的疼和麻痒。

任姨抱着他,不准他乱动碰坏了伤口,陪他聊了一整夜的天。

他们聊想去的地方,聊想做的事,聊将来一定会遇到的最重要的人。

聊一切要活很久才能做成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胸腔里的心脏忽然开始砰砰地跳,像是正在履一场太久都没能实现的约。

……

骆炽从一场心悸里缓过来,泛出冷汗的掌心被另一只手覆住。

手的主人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仔细揩净他眼睫上的水汽:“为什么哭?”

骆炽没有回答,没有躲也没有动,眼睫在他的触碰里微微悸颤了下。

明危亭微怔,他握着骆炽的手,仔细看进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蒙着雾气,他第一次在骆炽完全清醒的时候见到这种情形。

醒过来的骆炽自己也茫然,他似乎同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困惑地慢慢看着四周。

那团浓雾第一次有风吹进去。

被困在雾里的、已经快要融化进那场雾的身影,忽然无声地挣扎了下,那一下挣扎像是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在什么也没有的浓雾里,一片嫩叶愣头愣脑地挣出来,看着眼前的人影。

“好好养病。”骆炽忽然开口。

他找到了这个词,接着要找下一个。

……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问。

明危亭半蹲下来,看着骆炽的眼睛。

骆炽看着他,似乎要问一句非常重要的话,又有些不敢开口。

明危亭低声重复:“好好养病。”

骆炽点了下头。

他慢慢攥起手掌。

他在这片雾里很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这么绞尽脑汁地去想一件事。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件事,久到只是想一想,忽然就溢出决堤的、连他自己都从来没有察觉到的渴望。

骆炽的喉咙轻轻动了下。

他攥了攥拳,格外小心地轻声问:“可以,活很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