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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骆炽被那些影像捕捉,终于能拼凑出稍微真实和完整些的影子。

二十岁的、或许还没到二十岁的骆炽。

骆炽坐在舞台的边沿弹吉他,他很喜欢坐在那——这其实给追光和录制都带来了少许难度,导致那些画面多半都显得暗沉。

但即使是再傲慢再自以为是的编导也不得不承认,骆炽坐在那里的效果的确最好。

每次有骆炽的比赛环节,观众的情绪都是用不着调动的,这种用不着调动的级别其实也随着赛事的进行在与日俱增。

起初骆炽不熟悉舞台,也只不过是让观众跟着鼓掌打拍子。后来越来越放得开,场上场下的热浪恨不得掀翻顶棚,还要编导控制着避免局面真意外失控。

……

骆炽那时候还没有正式接手淮生娱乐,也并不了解这里面的各类潜规则。如果有人告诉他,他或许根本就不会去参加这种比赛性质的节目。

这些完整的视频被放出来,有耐心看的人竟然远比他们预料的多。

“憋死我了,终于能出这口气了。”

方航点开评论区,慢慢翻着里面的内容,边念边给明禄看:“……这是去过现场的观众。”

评论区里,除了那些完全不了解骆炽、第一次入坑的,也有当初就去听过现场的。

“当初被拉去凑数当现场观众,就是弹得好唱得好啊!那段时间激情跟黑子对线,实在对不过,一气之下就退网了。”

“也是临时拉去当观众的,不太了解这个圈子,但歌很好听,人也很好。”

“没去现场但看了直播,当时就特别喜欢。后来忽然爆出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就没再关注了……不该信那些人的。”

“所以淮生娱乐现在是变天了吗?是不是把小骆总请回去了?再让小骆总出一次道吧。”

“终于把骆总请回去了,之前乌烟瘴气弄得那些手段,新领导班子就是有问题,现在舒服了。”

“小骆总还会再唱歌吗?”

“小骆总的身体好一点了吗?酒店门口那个直播回放看过了,感觉是真的病得很严重,他那个妹妹也是白眼狼。”

“别叫妹妹,她哥早就不管她了,叫骆橙。”

“去看了那个叫什么骆橙的直播间,就是直播道歉的那个,总觉得她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没说。怎么每次有人问骆总怎么样,她都慌慌张张说不知道?”

“不敢说吧,她那个学校的论坛上有帖子。她亲口承认过。她哥病得醒不过来,被她藏进了储物间,还给送沾了泥的饭什么的……反正形象幻灭得一干二净。”

“好像还因为她哥被全网黑,她就不准她哥去学校。要不是之前酒店门口那个直播,她那些同学根本都不知道原来小骆总是她哥哥,都以为是那个姓简的。”

“就躲在剧组一辈子吧,别出来碍眼了。”

“躲在剧组?《火苗》放出来的片花还没看吧?演个戏都能被刺激到精神崩溃,要不是签了免责合同,剧组多半都要被她连累了。”

“好了,小骆总的视频评论区提她干什么?小骆总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相干的人爱怎么样怎么样。整理了一下官博这个素材的排序,是要让我们这些新来的按照时间线追一遍星吗?说实话很遗憾没早点来,已经开始追了。”

“原来是按时间线!这样也挺好,是不是追到最后一集,小骆总就养好身体回来了?”

……

方航慢慢攥紧那个手机,沉默良久,又把它放在桌面上。

他们的确是在按照时间线整理骆炽的生平。

骆炽留了一张卡,还特地嘱咐了,让方航帮忙给那些替他说过话的评论都追着发红包……这可能是小骆总在淮生娱乐的这几年里,做得最不英明、最没有前瞻性的一个决策。

“骆总怎么这么小气。”方航扯了扯嘴角,低声说,“卡里就只有八百八十八块钱。”

他们那天晚上坐在办公室里喝酒,不知道谁提醒,方航就查了那张卡里的余额。

方航的余额查询短信一回来,所有人都笑疯了。本来就半醉不醉,一个一个笑得站都站不稳,从沙发上滑下来还在笑。

……

不知道笑了多长时间,办公室才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沙发角落里空着,没人会往那个地方坐,那是骆炽给他们开会的时候一定会坐的位置。

骆炽下决心把淮生娱乐做起来,大刀阔斧地裁撤整饬,留下来的完全不是那种正规的公司领导班子,平均年龄也才三十出头。

他们一开始还往会议室像模像样坐一坐,后来就索性装都不装,都挤到了骆炽的办公室。

骆炽早年受过很严重的伤,又没来得及好好调养,其实留了不少麻烦。骆炽自己倒是很注意养生,但工作忙起来总归顾不上,有时候不舒服的劲上来,人连站都站不起来。

所以骆炽就总是窝在沙发的那个角落。那里有扶手做支撑点,而且恰好离灯最远。

他们最开始发现这件事,就是有次骆炽正犯头晕,抱着抱枕靠在沙发角落里看他们因为某个方案吵成一团。

有人气不过,冒冒失失去扯骆炽评理,冷不防扯了一手冷汗。

……

后来,那个角落就多出了好几个软硬度不同的大号抱枕,多出了便携式的按摩仪,多出了随手就能拿到的糖和巧克力。

“骆总不小气。”方航沉默了半晌,又低声纠正自己的话,“他给我们……留了很多东西。”

骆炽给他们留了很多东西,多到他们甚至想把骆炽从沙发那个角落里挖出来,问骆炽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给他们计划退路的。

他们喝醉了,也没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依不饶地翻。

没翻出小骆总,倒是翻出了别的东西。

骆炽在筹划另开一家完全独立的影视公司。

筹划差不多两年了,正好是简怀逸和任尘白自作聪明,往他的房间送小明星的时候。

进度倒是完全不快——骆炽的那个办公桌对他们没什么秘密,放那些筹备资料的,是骆炽拿来打发时间哄自己高兴的抽屉。

骆炽没想过能带他们走。

骆炽当然知道方航的儿子早产身体不好,要砸进去大把大把的钱。也知道影视制作部的经理上一份工作被人阴得底掉,几乎断了在这个圈子的出路。也知道另外那几个人要么刚结婚、要么有一大家子要养……要是能走得顺,能有随随便便跳槽挑下家的底气,谁会来这种破公司?

骆炽没想过能带他们走。骆炽已经做好了遗产的分配安排。

只不过是在闲着没事干的时候,骆炽谁也没告诉地做了这样一份筹划,哄自己高兴。

“他甚至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件事。”方航苦笑,“那个抽屉是我们把锁撬了才打开的,计划书上堆的全是漫画和游戏卡带。”

“不要被负罪感压垮。”明禄忽然开口,“不是你们的错。”

“不会,骆总做到这一步,我们要是还被压垮了也太孬种了。”

方航抹了把脸,深吸口气摇头:“我们只是觉得遗憾……只是遗憾。”

“如果那天,我们里有一个人不那么理智,脑子一热冲动到摔了办公室的门不干了,冲去医院非要找他给个说法。”

方航低声说:“如果我们里面,有一个人那天喝高了,跟那些狗屁董事会拍了桌子,不肯执行他们的安排,被当场开除扫地出门了……动静闹得特别大,闹到一刷新闻就能看见。”

哪怕有一个人,骆炽说不定都是会被说动的。

那么闹的话,在淮生娱乐肯定待不下了,说不定还会被骆家针对报复,在圈子里灰头土脸混不下去。

其他人肯定忍不住暗地里接济帮忙,被发现了,也一定会被姓简的针对,说不定等对方脚跟站稳了,还会把他们这些人开除来杀鸡儆猴。

骆炽那么容易心软,看到他们竟然一个个混成这样,一不小心可能就把自己那份筹备拿出来了。

他们肯定会去找骆炽,看到了任尘白和骆家人是怎么对骆炽的,说不定会气得连夜把骆炽从医院偷走,把骆炽按在新公司的沙发里乖乖睡觉养病。

新公司肯定也要被针对报复,说不定会被骆家和任家联手打压,肯定会比淮生娱乐走得更难。

那些资源锦上添花的多,这种情况下可能又要观望,骆炽留给他们的那些东西也不一定好用。他们可能要艰难地挣扎好几年……然后他们会有一个完全独立的新公司。

再之后的事,他们就实在讨论不出来了。

新公司或许能熬出头,或许熬不出,多半应该是熬不出。成年人的世界游戏规则远不止对错黑白那么简单,他们说不定会被打压到惨兮兮地只能吃路边摊的麻辣烫。

小骆总变成只能吃路边摊的骆总,和他们一起去吃麻辣烫。少吃青菜多吃肉,奢侈一把放二十块钱的肥牛,麻油和辣椒都堆得满满的,热腾腾一大碗吃得额头冒汗。

熬到那个时候,可能就真的只能靠骆总卖唱养他们了。

骆炽可能要在麻辣烫摊子边上卖唱。

可那又怎么样,那么好听的吉他那么好听的歌,难道还愁吸引不来人听?那场雨里骆炽一个人都能弹吉他,如果有他们陪着,骆炽只会弹得更好。

有他们那么多人撑腰做底气推着,有他们陪着骆炽一起不要理智冲动那么一次,骆炽只会弹得更好。

好到随便蹭一个直播就能原地出道,再打压抹黑也没用,一定有人会喜欢他,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他。

他们在骆炽的办公室里,醉得歪七倒八坐在地上围着个已经空了的位置,醉得就知道对着八百八十八块钱笑。

不好笑。

那天他们好像还上了个本地新闻,隔壁办公楼加班的人听见半夜有人干嚎。完全不体面,一群醉鬼哭得踉踉跄跄跑到楼下,恨不得把什么都吐出来。

他们所有人都在成年人的规则里。

没有人失控和冲动,没有人意气行事,命运的轨迹谨慎得不出一点错。

即使是收到了骆炽的死亡通知,得到了骆炽留给他们的遗产以后,所有人也都异常冷静。

他们冷静地开会,拿手里的东西当筹码去谈对赌合同,冷静地坐在一起分析利弊,把不相干的人逼出去,只留下干干净净的淮生娱乐。

他们只是在那天晚上,忽然被强烈的、铺天盖地的遗憾给骤然吞没了。

没有人冲动。

骆炽没有变成只能吃麻辣烫卖唱的骆总。

骆炽坐在办公室里算账。

骆炽觉得,就算追着所有愿意相信和喜欢他的人都发红包,也用不了八百八十八块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