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烟火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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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危亭放下手里的石块,看着明炽:“答案是什么?”
明炽笑出来,一本正经摇头:“不是。”
“如果真的当一块儿石头,就不会这么想,对石头来说好看又不是必要的。”
明炽说:“我要是石头,就会觉得每天都太幸福了吧。这里的阳光不烈,白天能晒得暖暖和和,晚上泡到水里又很凉快,还能和这么多石头待在一起,说不定它们每天都在聊天。”
明危亭问:“所以你经常来这儿给它们弹吉他?”
明炽睁大了眼睛看他,不等开口问,明危亭已经显出笑意:“猜的。”他说,“这次猜对了。”
明炽带他坐的这块石头很平坦,后面又有倚靠,前面还有一块正合适踏脚的地方。
十年前的那团火,不只是会炽烫明亮地灼烧在海滩上。也会很温柔地亮在这种没人发现的地方,亮在被潮水抱着的月光里,给一群不能到处乱跑的石头弹吉他。
“我要是石头。”明危亭说,“每天数着别的石头打发时间,想太阳怎么还不落,吉他怎么还不响。”
明炽笑出声,当场给幸运粉丝这次即兴发挥打一百分:“快了快了,就差一点点。”
明炽的右手康复了,对待吉他反而更慎重认真,每天都一个人跑去小屋里练琴,还不准影子先生和禄叔偷听。
有次明炽练得累了,只是想闭上眼睛歇一会儿,不小心抱着吉他在小屋里睡着了,做了一场变成船沿着水晃晃荡荡乱飘的梦。
等船随着水流飘着进港,他也从梦里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主宅自己房间的床上。
房间超级安静,一切都像是在夜色里睡熟了,露台的窗帘掩着,在最远处给月光留了能进来做客的缝隙。
月光进来做客,帮他把房间描摹清楚,让他不用开灯也能看得见。
吉他躺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好好盖着被子。
影子先生也躺在他身边,睡得很安稳,手臂护着他头上还没彻底愈合的刀口,也帮他护着那把吉他。
……那其实是种相当奇妙的感受。
那天晚上,明炽躺在床上,枕着影子先生的手臂,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想着等早上起来就要画一幅画,后来又觉得还是把今天写的那首曲子再好好编一编。他想过吧,当然他想过——哪怕那十年发生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这种念头也还在某个角落里。
他想过顺水漂流也很好,水会把他带去随便什么地方,他可以在那个地方停下,睡上最安稳和舒服的一觉。
这个愿望在他这里并不清晰,直到现在才被彻底填补完整。他过去完全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好的事,他在水里舒舒服服睡着,水会把他送回家。
……
话是这么说。
话是这么说,接下来的几天里,有些一沾吉他就恨不得废寝忘食的人的确克制了很多。天一黑就主动回家,再也没把自己练到睡着过。
这些天的高强度练习相当有效,明炽大略估量了一下,再过些天就能基本恢复到十年前的水平。
虽然和十年前的自己比这种事,不管怎么看都有点不争气,但考虑到中间发生的波折,也已经是个相当值得庆祝的成就了。
明炽握住身旁的手杖,轻轻搅了下映着月色的水。那些月光像是被打散的碎银,随着涟漪漾开,石头们的颜色也跟着变幻不定。
“影子先生。”明炽忽然小声说,“晚安。”
明危亭正在用贝壳练习垒亭子,闻言转过身来看他,难得的有些惊讶:“现在?”
明炽控制着幅度,慢慢摇了摇头:“补前几天的……有天晚上没来得及说。”
“我在小屋练琴。”明炽说,“睡着的那天。”
明炽的耳朵又有点红,他低着头看水,用手杖轻轻戳水里那块石头。
那块石头底下就是坚硬的石滩,再怎么戳也没处可动,很不客气地往回顶他。
明炽慢慢活动了下手指。
这种强度的练习,不可能不伤手。弹吉他的人一开始没有人手不伤的,就要练到逐渐能够习惯和适应琴弦的硬度,练到固定拨弦的位置不会再被磨破,才能算是练出来了。
那天溜进房间的月亮实在很亮,把什么都照得很清楚,所以他也看到自己的手上被上了药……这个也没什么奇怪,他这些天也没少被影子先生捉住上药。
明炽一开始还不太习惯,毕竟他相当小就开始自己给自己上药了。但禄叔对他说这和护士长给他头上的刀口换药没什么区别,竟然也很有道理,他想了一晚上都没想出哪里有问题。
明炽知道自己的手被上了药,现实的感受会延伸进梦里,他那天其实也梦到了。
他在梦里变成了一艘船,水流柔和地触碰着他,帮他把磕碰损伤的地方都细细裹住,疼痛温顺地蛰伏下去。
上药的触感他很熟悉,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来,但是好像还有别的。
……
好像还有一点别的,不太熟悉。
明炽悄悄攥了下手杖,给自己鼓了鼓劲,小声问:“影子先生,你那天还做了什么吗?
他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答,抬起视线时,正撞进明危亭注视着他的眼睛里。
……糟了,明炽想。
影子先生说不定真是块石头。
不然为什么那双眼睛平时也会这么看着他,但坐在这片缓慢冲刷着石滩的海水间,坐在月亮底下,居然也变得完全不一样。
明危亭抬起手,忽然轻敲了下他的额头。
明炽跟着眨了下眼睛,他的手被影子先生牵过去,手杖被妥当放在一旁。
“谁啊。”明危亭学着他的语气,叹了口气,“练到天黑。开着窗户睡着。差一点就着凉。”
“想起要问的第一件事。”明危亭说,“是这个。”
他每说一句就轻轻敲一下明炽的额头,力道很缓,几乎只是指节的轻碰。
大概是因为观察得太仔细,明危亭总能把明炽的语气学得很像,加上自己惯有的咬字和嗓音,水里那些石头都像是变成了一个接一个的句号。
明炽忽然被翻旧账,当即心虚到不行,低头小声认错:“谁啊。”
这件事其实真挺严重,明炽是真的知道错了——他当时也真的只是想歇一会儿,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一上头就练了那么久,也完全没注意到开着窗户天已经黑了。
但错了就是错了,明炽低着头,老老实实承认:“是我。”
“是我。”明炽虚心道歉,坚决改正,“这人怎么这样,以后绝对不准。”
明危亭并不想让他反省到这个地步,主动替这人说话:“也没有这么严重。”
明炽犹豫了一会儿,悄悄眨了下眼睛,把手放在明危亭的手上:“真的?”
“真的。你穿了风衣,那天的风也不冷。”
明危亭点了点头:“况且——”
……况且。
他当时看到明炽抱着吉他睡着了,其实想起的第一件事,也不是这些。
他没有等到明炽回去休息,就去小屋找,看到熟悉的人影靠在窗边。
明炽坐在飘窗上,后背靠着窗,手杖倚在身边。
桌上的几张素描纸上有画过的痕迹,只不过全被扣了过去。明炽抱着吉他,半张脸被风衣的衣领盖着,安安静静阖着眼……但其实依然完全能一眼就看得出。
一眼就看得出,在睡着之前,有些人一定正在深思熟虑,想要找出一个能穿着风衣弹吉他还足够酷的姿势。
明危亭也说不出,他只是站在明炽的面前,看着睡得正沉的人,心里很软。
他关上窗户,拿过一旁的药。想要趁着明炽这会儿难得睡着了,帮明炽把手上的伤涂好……他不知为什么,心里很软。
追星会有这种体验么?
他不清楚,或许成为朋友和家人了就会,但又好像也不尽然准确。
他握着明炽的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做一件事……就像现在,明炽的手覆着他的手。
如果他只是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等今夜过去,当然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或许在几十年后,他在船上写他的日志时,依然会难以避免地想起今晚。海风会跳进来追问他为什么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坐在这里。
“况且这件事。”明危亭说,“也该承认。”
明炽微微睁大了眼睛。
在他的眼前,影子先生被他覆着的手轻轻转过来,把他的手握住。
……
影子先生以前一定是块石头。
月色底下,涨上来的潮水粼粼闪着银光。石滩寂静依旧,却又和平时的朴素平淡迥异,那些颜色绚烂神秘,像是一场开在水里的沉默的烟火盛会。
风过来凑热闹,把水面掀起柔和的涟漪,被涟漪搅开的月色横冲直撞,跳进视野里,晃得亮起一瞬。
明危亭把明炽的手牵起来,单手撑在明炽身后,俯肩稍侧过身。
沉默的烟火盛会,明危亭轻吻他的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