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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朔雪是不会传信给蜀州让人送裴家女儿画像来平都的,且不说如今的裴家女和他有没有几分容貌和性情上的相似,裴朔雪只是借着裴朔雪这个人身份走一趟平都,可不想将这个裴家都牵扯进去,况且这是他哄骗赵璜的迂回之言,从未当过真。

裴朔雪想着,赵璜既然想要和自己这张皮相似的一个女子,那就给他一个相似的女子,反正如今这张皮又不是他的真貌,而且在蜀州的时候,裴朔雪也曾给小时候的赵珩扎小辫子去庙会上玩,因此他觉得自己穿个一次女衣也无伤大雅。

他命小厮偷偷买了两件女子衣裳后,便想着赶在天冷之前将这件事给办了,又花了银子请了一个嘴严的画师来府上,只说隔着屏风画一个模糊的影子。

裴朔雪侧坐在屏风后,青衣委地,只露出半边侧脸,眉目被粉墨屏风蒙了一层细雾,而眉目之下又被一把团扇掩着,叫人看不清真实样貌,只能凭着勾勒的线条勉强看出一点影子。

裴朔雪为了做全样子,还特意盘了女儿发髻,上头斜插着一支流苏簪子,在细微的风声中微微晃动。

赵珩坐在被帷幔、屏风重重隔着的小几旁,看着那抹模糊的影子,手腕微动在宣纸上也勾勒出无二的模糊身影,却在心中将这个人的容貌一点一点地补全。

他能想象出裴朔雪一袭女子装束的样子,因为他想象过无数次裴朔雪若是个女子,那他就不会在隔着师徒辈分的同时又要隔着男女世俗的两重枷锁苦苦煎熬。

在蜀州等裴朔雪回来的时候,赵珩曾无数次想过,若裴朔雪是个女子,或者他不是自己养育自己长大的人,这两个先决条件若是能少一个,是不是裴朔雪就能更加容易接纳自己一点,而不至于在自己向他表达爱意时将他看做异类。

可裴朔雪跑了,在他以为漫天花灯是幻影,放纵内心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时,裴朔雪便走得彻底,甚至不惜以死遁这样决绝的办法消失得彻底。

如果不是他有一双能够看清裴朔雪本来样貌的眼睛,他也同那些凡夫俗子一般以为他死了,日夜困在以为自己害死他的痛苦之中,这样就算他杀了那个流言中杀了裴朔雪的人,他的余生也将在无尽的悔恨和遗憾中死去。

在元和山的两年赵珩都不愿再回想是如何熬过来的,他更不敢想过这般的日子再有几十年,直到他老了,直到他死去,都再不得见少年时期惊羡的那个人一眼。

心思翻涌,笔墨不停,宣纸上已经留下裴朔雪的侧影,寥寥几笔虽不多,却足以见其神态。

赵珩停笔,目光投向屏风后裴朔雪摆姿势摆累了偷偷打呵欠的模样,心中滋味难辨:他实在不明白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无心无肝之人,好似什么都入不了他的青眼,什么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这般冷清冷性又装得尘缘颇深的人,要么就一直这样冷淡下去,别给任何人目光的停留,不然凭什么能让他做到这般地步的人不是自己呢?

宣纸微皱,赵珩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他垂下眸子,掩下万千情绪,轻轻起身,按照裴朔雪和那个画师约好的带走小几上的一匣银子,无声地走了出去。

裴府小门外一背着卷轴的画师等在隐蔽处,赵珩将那匣银子放在画师的手中,低声嘱托道:“今日之事……”

“小人明白。”那人笑盈盈地收了匣子,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

又过半月,将近冬至,平都下雪了。

裴朔雪窝在烧得暖融的榻上,裹着被子,咬着笔头,瞧着挂在内室的画出神。

半晌,他才由衷地夸赞一声:“果然是我,不管什么样子都好看得紧。”

随着他这般感叹落下,在水碗中晃动的正欢的纸鹤像是被使了定身术一般,小小的纸脑袋磕在碗瓷上不吭声了。

裴朔雪的目光从画上又投到床上小桌上的镜子上,在无人的时候,裴朔雪展现出本来的面目,他临镜自照,抚上自己的眉眼,再次感叹道:“不过还是我的本相最好看。”

纸鹤一头栽进了水中,咕嘟了几口水也不肯探出头来了。

裴朔雪懒懒地伸出半截白皙的胳膊,青葱长指剥着南边贡上的蜜桔——赵璜自宫中得了一些,知他喜欢,送了一些过来。

裴朔雪斜了一眼栽在水碗中的纸鹤,用半片橘子皮将它捞了进来,戳了两下,心想要是三斤在,定能应和着自己夸上一夸,不像这个泡在冥府里的人没有半点情致。

“我说到哪儿了?”裴朔雪咽下一片橘子,酸甜的汁水润入喉间,舒服得他眯了眼睛:“想起来了,在赵珩下辈子的尘世里再加上一笔呗?”

“你真当我能随意更改的人的来世?”冥王的声音从纸鹤中传来:“这些年你已经给他定了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境,一对宽和溺爱的父母,还要定什么?你自是知道过分干预人的来世对神来说不是什么好事,饶是你总是幸运不被雷罚劈中,也不能将这来世命途当做话本子来写。其中牵扯纠葛,神君可想好了?”

“这孩子确实挺可怜的。”裴朔雪放缓了剥橘子的动作,默了半晌,也只说出个“可怜”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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