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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你父亲出家之前,这桩生意就在做着了。”林明恩掐了两根狗尾巴草叼在口中嚼了嚼,清苦味顺着舌尖蔓延,也将他的话晕染得含糊不清。

“其实你还有个姐姐,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岑析的父亲当年迎娶的是陛下的妹妹,身为驸马又兼将军之职,可谓是风头无二,成亲后不过两年,公主诞下一个女孩,又过两年,才有了岑析。

之后不知因为什么,两人合离,公主带着女儿住回了公主府,没有多久,公主便病逝了,后来那个女孩似乎是被抱进宫中养了,可岑析又从来没有在宫中看到过与她年龄相仿地孩子,等到岑析再大了些,明里暗里地套过话,宫中人都说二十多年前好像是有一个养在宫中的女孩,只是未曾养多久便病逝了。

公主逝世后,岑析的父亲没过多久便出家当了和尚,岑析与岑慎相依为命,也曾问过岑慎自己的胞姐之事,却什么也没问出来。

“她……还在人世?”岑析难掩激动,问道。

林明恩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当年你父亲重伤自沙场回来那年,正是公主殿下病重之时,他躺在床上昏沉了几日,恰错过公主逝世的日子,之后便沉默寡言,病情一直不好。宫中体念你父亲身体,隔三差五地送了补药来府上,你父亲无心喝这些补药,可又禁不住陛下派来的太监殷勤劝说,便煮了一碗,当着那太监地面喝了些,太监走后,他便把剩下的补药分给了自己账下受伤的将士们,谁知当夜,你父亲突然发起了高热,病情更甚。”

“起初我们都以为是你父亲病情反复,只是命医师开些退热止火的药来,压上一压。可到了后半夜,将军的病情越发严重,连意识都不甚清醒了,这个时候,你的爷爷从军营中赶回来,带回一个消息,受了你父亲补药的将士均高烧不止,无一例外。”

“是陛下?”岑析惊道。

“你父亲和公主虽是合离,但过错方据说在你父亲,岑家和赵家的关系由此已经受了影响,你父亲病重,中毒高烧还不知能否救回来,你又那般小,岑老将军便并未直接冲进宫中质问,只是连夜在都中遍请神医,给你父亲和军中将士医治。”

“只是,那是毒,并不是病,你父亲吃的少,撑得住些,可那些用了补药的将士好几个没能熬过去。这个时候,你姐姐回来了。”林明恩皱着眉头,似是陷在那段回忆之中。

“她那时不过六七岁,一身孝服,面色苍白,神情冷然,府中上下乱成了一锅粥,也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她带来了公主的死讯,同时也带来了解药。”林明恩深深吸了一口气:“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的解药,可这确实救了你父亲一命。医师按照解药配了方子,可总是差那么些药用。除了你父亲,其余用了补药的将士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一十七名将官,岑家军的主力被消弭大半。”林明恩继续道:“再之后,便是你父亲醒来,得到公主的死讯,而你姐姐出了岑府之后便入了宫门,从此之后再没有音讯。”

“你母亲的死,同袍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可同时又让他更加坚信了自己手中握住的越多能护住的才越多。你父亲病好之后,岑老将军上书陛下言明此事,抹去了你姐姐回来一事,只说你父亲是被一游医所救,试探陛下的反应。谁知你父亲中毒的那晚,陛下的大公主,皇后娘娘的嫡女也同样中了此毒,现下都未曾彻底根除,岑老将军刚开始还不信,后来听宫中岑贵妃传出的消息才知陛下所言非虚。岑老将军犹疑了,陛下又说一定会查出真相,给岑家一个公道,同样也是给他自己孩子一个交待。”

“又过约一旬,陛下私下叫了你父亲和爷爷去,说查到是靖玳公主赵鸣鸾心术不正,又兼被小人挑拨,放了些毒虫在自家同胞姐姐的补药中,只是她不清楚大公主平日里食用的是哪些补药,便把皇后宫中仓库补药里上好的全数下了,彼时中宫皇后见你父亲病重,赐了些好的下来,谁知正中。挑唆口舌之人已经被陛下处死,而靖玳公主也被送去封地。”

“彼时靖玳公主不过是个孩童,若是落在其他稚子身上,岑家定是不信地,可这位公主自会走路起便喜欢玩弄些蛇虫,性子孤僻又奇怪,与什么人都不亲近,加上她出生时曾被报恩寺的和尚算出于兄长有碍,皇后娘娘素来不喜她,她心生怨怼也是情理之中。”

“就算不是她,彼时岑家势微,陛下已经给了一个台阶下,岑家不好不应,这桩事便算过去了。同年,你父亲在都中养病,岑老将军征战北方,粮草补给不及时,险些丧命战场,与此同时,岑贵妃在宫中诞下皇子——”林明恩顿了一下,看着岑析道:“就是如今的瑞王殿下。”

“瑞王殿下被辅帝阁阁臣判有祸国之命,陛下背着岑贵妃想要对他下手,岑贵妃产后虚弱,还是拼命让宫中嬷嬷趁着陛下不备之时抱着孩子逃出宫,寻求你父亲的庇护,你父亲自然知道兹事体大,他病重未愈,恐不能相护,便一面藏住孩子,再传信给岑老将军。”

“之后你父亲出家,带着瑞王殿下定居在寺中躲避陛下追查,这一躲便是二十年。你应当知道,你父亲带着瑞王殿下四处游历,明里是游僧,其实暗中也在为岑家军找寻一条出路,机缘巧合之下,他在广陵认识了做私铜生意的勾当,由此起了心思。”

“军中最主要的不过就是军械和军饷,陛下对岑家两方收紧,军中士兵无趁手兵器,无饱腹军饷,更容易滋生暴乱,更何况,自从你父亲亲自培养出的部将折了大半之后,岑家军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新选上的人想要他们口服心服还需要过程。这个时候,谁能将钱财和军械掌握在手中,谁就能将岑家军的咽喉握在手中,这个道理,你父亲明白,陛下也明白。陛下以国库空虚的由头,连年减少拨款,你父亲便靠着铸私铜将这个缺口补上,两相对抗直到今日。”

“只是年头长了,岑家军中未免生出想要用私铜去赚大钱的人,甚至有的人为了泄私愤,将质量不好的兵器换给自己看不惯的人用,这样的事,在岑家军中越来越多。而对着这些老人,岑老将军还怀着对已死之人的愧疚,很难彻底放开手去查办,况且,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当中定有人将你父亲,将岑家供出来,到时候整个岑家都会为此倾覆……所以……”

“所以……”一直默默听着的岑析咬着牙接过话,“爷爷就默认他们私自从铸铜中获利,甚至准许他们的亲眷参与到铸铜之中,以此达到平衡。”

岑析总算知道,为什么他和赵珩在上阳的那两年,他们总是感觉岑家军自上而下就像一块铁板一样,即使是他们也不能融入进去,原来是这样……有了共同的利益,又有了共同的情义,别说是他和赵珩,就是陛下亲自去上阳慰问,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样下去,所有积蓄起来的怨愤,争夺利益分配的不公、争吵,私下的复仇和战场的暗枪,终究都会在达到某一临界点后彻底爆发,到那个时候,岑家作为埋藏火药最中心的区域,坍塌得最快也会最狠。

如今已经不是岑家如日中天的时候了,那个宫中贵妃掌后宫事,岑家父子联手上阵,双将帅北驱草原部落,直至嘎达河畔的盛景早已谢幕。

铸铜一事一旦暴露,他们全会万劫不复。

——

一个多时辰后,岑析才和林明恩从石壁处回来,较他拖林明恩进去的时候,脸上少了愤懑,多了些担忧沉重的神色。

倪书容一直守在外头,瞧他神色不对,忙上去扶住人,在他耳边轻声道:“郡守方才就回来了,我一直守在这里,没让他靠近。”

岑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收拾好心绪,迎了上去,问道:“大人可曾拦住运输之人?”

广陵郡守微微皱眉:“倒是堪堪赶上,抓住了那些人,可据他们交代,今日晨起时已经送了一批军械出去,好像是往北边去了,走的水路。”

岑析心头一跳,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客气道:“劳累郡守大人跑一趟,这件案子可大可小,我私以为还是不要闹大为好,我方才审问后发现,这些贼人竟然在广陵铸铜时日已久,郡守大人在广陵任职已久,若是让姑父知道贼人在大人任职期逍遥法外,实在是于大人的仕途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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