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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宫中四角建了四台,春日玉兰,夏日红莲,秋日银杏,冬日白梅,四时四方,围住了裴朔雪的居处。

裴朔雪细细算来这布局颇合五行,不知赵珩从哪处寻得的方士,寻出这么个禁锢自己的法子,只是这样顺应天时的闭环对那些山中小妖确实有些功效,对他来说,倒是没什么大的妨碍。

赵珩一直知道他不是人类,裴朔雪也未曾与他细谈过,到底摸不清自个儿在赵珩的心中是个什么物种,是妖怪,神仙,还是什么奇怪的魔类?

裴朔雪还是惧冷,不过才秋末,他在院中散心也要盖上薄毯,小泥炉上煮着茶,泥炉上架着的铁网上烤着一个地瓜,两个橘子,还有一把落花生。

不知什么时候滚了一颗花生在地上,引了一只松鼠过来,抱着那颗花生呆愣愣地瞧着裴朔雪,似乎是询问他自己是否能拿走,裴朔雪重新剥了一颗放在掌心,骗了那只松鼠跳到他膝盖上吃花生。

茶香袅袅,银杏朔朔,天光温柔得正好,时有一行大雁自空中飞过。

裴朔雪仰着头看天,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松鼠的大尾巴,那松鼠感受他身上的气息,吃了花生正打盹,由着他摸。

秋日天又高又澄澈,盯着看久了像是陷入一汪不见底的泉水,看久了头晕目眩,裴朔雪闭着眼睛,只觉得眼前有橘红色的流沙晃动。

忽地脚腕被一只手握住,裴朔雪吓得往后缩了一下,就听到赵珩带着疲倦的声音响起:“别动。”

裴朔雪睁开眼,就见已经两三个月没见的人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膝盖上的松鼠早被赵珩惊得不知跑去了哪里,只剩下细碎的花生壳落在他的毛毯上。

裴朔雪适应了一下光亮,又觉脚下一凉,这才发现赵珩正拿着一根金色链条往自己脚上戴。

裴朔雪本相虽然是只兽,可一点都不喜欢被捆着,见状便又往后缩了缩,光滑白皙的脚背自赵珩的掌心划过,而后躲进了衣袍底,只留下圆润的脚指头露了一点在外头,还扒在藤椅边缘,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

赵珩罕见地没有用强,话中带着乞求,甚至还带了一点哽咽的音调,“让我戴,好不好?”

裴朔雪觉得他不对劲,摸上赵珩的脸让他抬起脸,触目便是赵珩布满血丝的眼睛,眼下的乌青显然表示着他这次又是不眠不休地跑回来的,而他眼中的不安和害怕就这么直直地落在裴朔雪的眼中。

“怎么了?”裴朔雪放柔了语调,顺手揉了揉他的脸,故作轻松道:“这么急跑回来做什么?我这次又没跑。”

裴朔雪瞥见他手臂上一道新添的伤,忍不住说道:“南边战事虽然要紧,但也不是必要这两年打下的,若是吃紧,缓缓也无妨。”

“我赢了。”赵珩依恋地贴在裴朔雪的掌心中蹭了蹭,道:“南边确实不在意这一年两年,但是我做梦了。”

赵珩认真地看着他,眼中略过一丝害怕,他慢慢地将头靠在了裴朔雪的膝盖上,闷声道:“我梦见你死了。”

裴朔雪心漏跳一拍。

“梦里下了好大的雪,什么也看不见,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只记得你躺在我的怀里……死在我的怀里。”赵珩伸手抱住了裴朔雪的腰:“我打下南海,得了一个法器,说是能束魂固魄。你别走,好不好?”

裴朔雪抚摸着赵珩的头,从头发顺到耳际,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赵珩的害怕,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惶恐,尤其是在被他关起来之后,在一切尘埃落地他无法再去改变只能去接受赵珩的时候,这个人的心绪变化忽地在眼前变得那样的清晰,也变得那般的容易扯动心弦。

或许是再没了伤害他的借口,如今赵珩收复四海,天下归心,裴朔雪再无扶持赵璜的可能,就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他好像没有理由再去拒绝赵珩的亲近。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裴朔雪轻声道:“哪里是能随心所欲的呢?”

“我知道。”赵珩默了一会,半晌执拗道:“我会走在师尊的前头,别再丢下我,这也不行吗?”

他知道裴朔雪的寿数定是比自己长的,他不奢求能够要什么百年千年,只想要裴朔雪能陪他这短短的人的一生。

“对于你,我们都只是蜉蝣一瞬,就分一瞬的精力给我吧,好不好?”赵珩求他:“师尊想要黎国好好地绵延下去,我会为了师尊开疆扩土,开创盛世,我已经攻下了南海,今年过年他们就会来朝贺……这样……师尊有没有觉得我是个好君主?”

裴朔雪摸着他脑袋的手一顿,之前他一直以为赵珩是因为生气自己帮赵璜才赌气到处征战,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抱着壮国之心的人,所以才马不停蹄地四处征伐,扩大疆土,以为这样就能在证明他并不赵璜差,证明自己即便没有选他,他也能做一个明智的君王。

可他即便拥有了不世的战功,有了群臣的拥戴,还是在乎能不能在自己面前得到一个肯定。

裴朔雪叹了一口气,捏捏他的耳垂,没回他的话,只是主动将躲起来的脚又伸了出去,“系吧。”

赵珩小心翼翼地给他系上,绕了两三圈的金链绑在脚踝上,像是量身定做的脚环一般。

“师尊这是答应我了?”赵珩仍旧执拗地问道。

“世事不可求全,也不可求定数,我只能说,顺势而为。”裴朔雪略过他眼中的希冀,回避赵珩的目光。

裴朔雪又看了一眼赵珩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忍不住道:“陛下还是找医官看一下,别落了病根。”

只是一句关心的话,赵珩的眉眼顿时飞扬起来,他站起来,临走前忽地又转过来大力抱了一下裴朔雪,在他脸颊上偷了一个香。

“师尊想吃什么,等我回来给你做。”

裴朔雪见他依旧那么好哄,心中却早已不复之前的轻松。

“没什么特别想的,等你回来再说。”

“好。”赵珩应了,出了院门。

赵珩走了有一会了,裴朔雪还在微微发怔,桌上凉了的半盏茶里纸鹤试探着动了一下,翅膀搭在了杯沿上,幽幽地传出一句话来。

“真能折腾,自己做的法器套在自己身上,子渊,你惯得有些过了吧。”冥王揶揄道。

裴朔雪垂眸看了一眼脚腕上的金链,上头还坠着一个小凤凰的挂坠,正落在脚背上,裴朔雪伸手拨了一下,那小小的凤凰薄片就落下去晃动,像是活着一般左右摇摆着。

“当年闲着无事做了来给小凤凰固魂的,小凤凰没了之后我便没再管,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南海,现在又辗转到了他的手里。反正对我没什么大的效用,戴着就戴着,就当是哄孩子了。”裴朔雪还是有些不适应贴身带这些东西,动物的警觉让他不习惯身上有走动起来发出响动的声音,可他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并没有在赵珩不在的时候就把它拿下来,即便他想拿下它再轻而易举不过。

“他做的那个梦……”裴朔雪犹疑了一下,问道:“应当就是一个普通的梦吧。”

“我正要和你说。”冥王正经起来,“赵璜的命星动了,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怎么会?”裴朔雪惊道:“赵珩又没……动他。”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觉出来,就算赵珩没有直接要了他的性命,以往的天之骄子被怀疑血脉,母亲死时都没能见最后一面,敬重的老师被囚在后宫之中,就连他自己都被禁足胥阳,永世不得出。

这样对一个奸佞之人会让他觉得怨怼,而对一个纯良之人会让他内耗自责,两年多的时间,赵璜在反复自省中磋磨,他生来的秉性让他不会去将恨意付诸他人,这样磅礴而浓烈的情绪就被他加诸到自己的身上。

如此,人怎么可能不病倒?

病倒之后,便再没能起来。

裴朔雪深深叹了一口气,半晌才轻声道:“我一直觉得天意使然,我只要按照天意的想法去做就行,不能违逆的事情就算抗争也只会得到同样的结果,可现在,我却觉得,我好像错了。可这结果……”

裴朔雪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可这结果本就不该是这样的,按照天命本就该是赵璜黄袍加身,统率四海,可横插进来的赵珩搅乱了一切,导致这连锁反应之下形势迅速脱缰,裴朔雪没有半点回天之力。

若不是裴朔雪当年心念一动,留了赵珩一条性命,如今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如果他杀了赵珩……

裴朔雪向来是个装傻充楞的,他模棱两可地对待一切人和事,昔日在蜀州的时候面对赵珩的示爱是这样,回到平都之后再与他相逢的时候是这样,之后以为了刺激赵璜夺嫡和赵珩发生关系是这样,现下躲避这失败的辅帝结果还是这样。

他不会用别的解决办法,实在要他去做决定,他便只会杀掉其中地一方,让轮转的命盘终止,让脱缰的命运也终止。

赵璜活不了多久,代表着他在人界的理由不复存在,近百年的黎国筹谋毁于一旦,他不知道这对白帝魂体有无影响,但是他知道,赵璜死了,他便再不能以辅帝阁阁臣“裴朔雪”的身份活在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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