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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怀与瑛瑛一住便住了小半个月,其间庞氏打发人来瞧过一次瑛瑛,却没有提及要两人回府的话语。

年关将近,陛下为嘉奖肱骨重臣,便特在宫内华清池里设下宫宴。

薛怀因年初只身前往江南后截下了王启安的罪证,在永明帝那里占了几亩之地,所以此番他也成了宴上重宾,连带着承恩侯府的女眷们也能一齐进宫赴宴。

自先承恩侯府死去后,薛家便再没有进宫去赴宴的资格。如今永明帝摆明了是要重用薛锦楼,薛敬川自然高兴不已。

他这一辈子碌碌无为,却生出了个雅名在外的儿子,若是薛怀当真能平步青云,等他百年之后也终于能与故去的父亲交代了。

赴宴的圣旨一下,薛老太太除了高兴外,心里渐渐升起些忧虑。

薛怀那日在荣禧堂放了狠话,约莫是说若是薛英嫣一日不给瑛瑛道歉,他便一日不回承恩侯府,拼着这层亲戚情分不要了,他也要为瑛瑛寻个公道。

被自家孙儿顶撞到此等田地,薛老太太自然气愤不已,当下更不肯让薛英嫣道歉,只说:“你有种就一直住在别苑里,别回我们承恩侯府。”

薛怀吃了这句排揎,当日黄昏前夕便带着瑛瑛离去。

薛老太太听闻此消息后又闷在荣禧堂里生了一场闷气,一时困恼之下便与花嬷嬷说:“怀哥儿竟如此心爱那个瑛瑛?可我也不过是想给他纳个通房丫鬟而已,谁家王孙公子房里没有个伺候的丫鬟?他为何要这般生气。”

花嬷嬷乖觉,不愿意搅和进祖孙的斗法之中,便笑劝哄着薛老太太:“世子爷不过是在气头上而已,等他消了气,便会来向老祖母您认错的。说到底,你们才是血亲,世子夫人不过是个外人而已。”

薛老太太的确是在等薛怀向她道歉,可她等了足足半个月,等来了宫中的圣旨,却没有等到薛怀的出现。

宫宴在即,庞氏已急的团团转,几次三番地来荣禧堂向薛老太太倒苦水,只说:“母亲,儿媳如今是再没有法子了,怀哥儿不肯与我们同去,若是被京城里那些好事的人家知晓了,岂不是要看我们的笑话?映姐儿即将要出阁,这事可耽误不得。”

二房的薛月映去岁已办了及笄里,开春之后便要许给镇国公家的嫡二子,这婚事乃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自然不能出什么差错。

薛老太太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她打发走了庞氏,终是派人去把躲在碧纱橱里的女儿叫了过来。

说到底还是女儿蠢笨,被那柔嘉公主诓骗几句便能对瑛瑛下毒手,且不论这事能不能善了,单说那西域奇毒入京要历经条条次序筛查,怀哥儿只要花些功夫便能查探到她头上了。

即便嫣姐儿是想害人,这法子也太蠢笨了一些。

如今薛英嫣再不复从前的嚣张跋扈,她已被夫家的事务折磨的清瘦了一大圈,如今都靠着娘家撑腰才不至于落得被休弃下堂的地步。

“你被那小妇拿捏便罢了,怎么还着了她的道,在她的饭食里下了毒。那小妇早等着你动作呢,如今惹恼了姑爷,你可怎么办才好。”

薛老太太唤来了女儿,又是一阵愁眉苦脸地哀叹。

薛英嫣叹道:“娘别说了,是他太过薄冷无情,女儿是被逼的没了办法。”

“不说这个了,明日你去一趟别苑,向瑛瑛赔礼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若你不肯,将来你在夫家出了什么事,咱们承恩侯府也不能再做你的软肋了。”薛老太太不得已将话说的难听一些,也好让女儿明白如今的形势。

若换了薛英嫣从前的脾性,自然不愿意向瑛瑛低头认错,可如今的她,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呢?

“娘,我知晓了。”默了良久后,薛英嫣痛快地应道。

*

宫宴前一日,瑛瑛正在别苑的厢屋内试穿着珍宝阁刚送上来的钗环,冷不丁听得丫鬟们通传薛英嫣来访,便十分诧异地问:“姑母来做什么?”

“去请进来吧。”

她放下了手里的钗环,由小桃和芳华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走到开阔四通的堂屋,等着薛英嫣的到来。

薛英嫣着素衫、戴素钗,一走进堂屋,还不能瑛瑛起身向她福礼时便已先一步向瑛瑛躬身屈膝,“怀哥儿媳妇,先头的事是姑母被猪油蒙了心,你可别记恨姑母。”

瑛瑛被她的阵仗吓了一大跳,慌忙要上前去扶她,却被小桃先一步阻拦,由几个大丫鬟搀扶起了薛英嫣。

“姑奶奶这是做什么呢?您是长辈,我们夫人是晚辈,哪里有长辈对晚辈行礼的道理,若是被外人知晓了,还以为您犯了什么大错呢。”芳韵如此笑道。

薛英嫣哂笑一声,却神色不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只要怀哥儿媳妇不记恨我,行个礼又如何呢?”

小桃听后一直在心里怒骂薛英嫣不要脸皮。

瑛瑛到时面色淡然地说:“一家人不说二家话。更何况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姑母有错,瑛瑛也有错,夫君搬离承恩侯府的事到底是于理不合,我也苦劝过他,只可惜夫君不肯听我的话。”

这话便也算是给了薛英嫣台阶,薛英嫣也正好提起了宫宴,连带着婉言相求薛怀与瑛瑛早日回府。

瑛瑛则只做出一副犹豫踟蹰的模样来,最后见薛英嫣面色不好看的时候,才说:“瑛瑛自当尽全力。”

薛英嫣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翌日清晨,薛怀便领着瑛瑛回了承恩侯府,薛敬川特在前厅里办了场家宴,薛老太太说了软和话,薛怀跪地不起,直说自己:“不孝不悌,惹恼了祖母。”

薛老太太自然不能与他计较,也笑着道:“是祖母老糊涂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祖母不该插手你们小夫妻房里的事才是。”

这话便是在变相地给薛怀承诺,承诺薛老太太不会再给薛怀房里塞人。

薛怀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不少,用完午膳之后便牵着瑛瑛的手,陪她在内花园里闲逛了一阵。

两人夫妻情热,即便已成婚近两载,望向彼此的眸光里依旧盛着脉脉的心爱。

瑛瑛还好些,薛怀是眼里心里只能容下她一人,又怎么愿意收用通房丫鬟。

此番抗争,他大获全胜,往后便也不用再担心长辈们硬塞来妾室通房丫鬟一说。

瑛瑛的柔荑被薛怀牢牢攥在掌心,团团叠叠的暖意递往她心口,凉风习习而来,薛怀怕她受寒,便笑问:“可要回松柏院?”

她却不语,只含笑着指了指远处的苍翠竹林,“夫君,若生个女孩儿,就叫她阿竹好不好?”

她这话跳跃的极大,明明前头还在说宫宴上的菜色,如今便又提起了女儿的名字。

阿竹。

这名字确是极好。

薛怀将“阿竹”二字放在唇边仔细品味了一番,那双透亮的眸眼便如月牙般揽进了点点星辰。

“好。”

只要瑛瑛喜欢,他都会说一个好字。

如今陛下隐隐有要重用薛怀的意思,瑛瑛孕吐的症状也缓解了不少,薛英嫣也被迫向瑛瑛道了歉,薛怀只觉得万事顺遂,再没有不高兴的地方。

他笑的疏朗又惬意,瑛瑛在一旁也附和般地莞尔一笑道:“妾身倒希望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若是将来有了第二个孩子,再给他取个霸气无比的名字。”

这便是想要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意思。

薛怀笑意依旧,心池里却掀起了阵阵涟漪。

女孩儿是好,若是能像瑛瑛便是更好。可妇人生产就如从鬼门关里走过一回般艰险,若要薛怀自己说,他不愿意让瑛瑛事涉险境。

孩子,一个就够了。

可他也不能独断专行、不能一人决定了两个人的事。瑛瑛是他的妻子,更是能孕育子女的妇人,该由她自己来决定生不生孩子才是。

薛怀暗自庆幸他并未饮下绝嗣药,如今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所以,在薛怀沉思一阵之后,他便倏地敛起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又庄严地开口问瑛瑛:“瑛瑛想要两个孩子吗?”

瑛瑛的眸光落在远处的竹林上,只听她笑道:“嗯。”

薛怀尚未言语,瑛瑛便又添了一句:“当初姨娘说要给我生个弟弟,有了弟弟后才能保我一世平安和顺。只可惜,弟弟胎死腹中,姨娘也不长寿。”

她的弟弟究竟为何夭折,已是徐府里心照不宣的秘密。宁氏这事做的太过火,惹得徐老爷发了一通滔天的火气,还动手打了宁氏一巴掌。

即便如此,宁氏也心狠地弄死了那个年幼的庶子。那时的她坚信自己还能生育嫡子,行事多少有点肆无忌惮,可如今宁氏的肚子仍是没有消息,只怕她也生出了不少悔意。

自从姨娘死后,瑛瑛便甚少在人前露出伤心难过的神色来,今日冷不丁想起自己的姨娘,她却是再难压抑心中的哀伤。

若是姨娘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薛怀自然也瞧见了瑛瑛的伤心,他的心头除了涌现了汪洋的愧疚之外,更有汹涌的悔意。

他将瑛瑛揽进怀中,胸膛处泛开闷闷的酸涩,他缓缓说:“改日我陪你去普济寺给岳母上香。”

“岳母”二字再度让瑛瑛红了眼眶,她埋在薛怀的怀抱里,体悟着他满腔的温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