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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多日的姜宅, 迎来了一道懿旨。

姜慎神色惶恐,他双手接过懿旨,忙让夫人给前来送懿旨的掌事公公奉上茶点。

殷氏端上茶点时, 将满满一荷包银瓜子塞进掌事公公手里, 浅笑着道:

“我家小女自幼养在江陵老宅,不识规矩,若是贸然进宫面见娘娘,诚恐会在娘娘面前失了仪态,还请公公给端妃回句话, 姜家感激娘娘的惦念,只是小女无才,就不入宫贻笑大方了。”

掌事公公笑眼咪咪,把沉甸甸的荷包不动声色推回去:

“姜夫人多虑了, 端妃娘娘在后宫设下小宴, 邀请来几位世家小姐入宫热闹一番。娘娘心里记记着姜少傅曾在审查院时对他的侄子颇为照拂, 这才老奴跑上一趟, 邀请姜小姐入宫赴宴。”

殷氏唇角笑意微僵, 抿了抿唇道:“那真是不凑巧了, 小女福薄, 半月前染上风寒, 至今咳疾未愈,怕是无缘入宫面见娘娘了。”

掌事公公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 脸上笑意不减:

“不碍事,娘娘听说姜小姐缠绵病榻的消息,特意让咱家带来了宫里的御医为姜小姐诊治。”

殷氏和姜慎二人面面相觑, 见此事推脱不得,只得让御医进入后院为女儿把脉问诊。

不一会儿, 御医拎着药箱归来,对掌事公公拱手道:“姜小姐偶有几声轻咳,不过从脉象上看,风寒已然大好,再调理几日,想必就无碍了。”

掌事公公放下茶盏,眉眼含笑,对姜家夫妇打趣道:

“依咱家看,姜小姐可是有天人之福呐,你瞧,这入宫的懿旨刚到,姜小姐的病就好了大半。”

殷氏还欲再言,却被掌事公公摆手打断了话:

“既然姜小姐身体无碍,咱家还要去翰林学士家一趟,就不叨扰了。”

恭送走掌事公公后,姜慎和殷氏手拉手快步走进内院。

姜玉竹已经从床榻上下来,她披了件芙蓉色褂子站在窗沿,认真打理起冒出绿芽的杏树盆景。

这段时日吃了不少滋补药膳,她的小脸不知不觉丰盈了一圈,女子杏面桃腮,乌眸明亮,气色极佳,哪里有半点病气的模样。

亏得苓英提前报信,她躺在床榻上拉起帷帐,伸出一条胳膊让御医诊脉,不时轻咳两声装模作样,总算是糊弄了过去。

殷氏拧起双眉,不安地绞弄着手中帕子,她忧心忡忡道:“昨夜我这右眼皮跳个不停,今早就得了要召你入宫的消息,哎...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姜慎同样是愁云满面,可端妃今日将御医都带过来,堵住了他们夫妇二人的诸多借口,他无官职在身,无法入宫回绝懿旨。

姜玉竹放下小铲,转身安慰忧心忡忡的父母。

“我以前在审查院担任磨勘官时,曾顺手推舟帮端妃将她的侄子调回京城,或许是端妃娘娘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得知咱们要离开京城,想要召见女儿入宫,赏赐些金银还了这个人情。”

听过女儿的安慰,夫妇二人仿若吃下了定心丸,脸上紧张的神色缓和了些。

殷氏叮嘱道:“我听掌事公公话里的意思,端妃这次宴请了不少世家女子入宫,这里面若是有你大伯家的女儿,你切记离她远一些,免得被她在背后嚼舌根子,当众给你难堪。”

姜玉竹点点头,母亲这席话并非是空穴来风。

小时候,大伯母在撺掇大伯父同父亲分家后,转头就在姜氏族人面前说起她天煞孤星的命格。

大伯母的女儿更是从小耳濡目染,七八岁年纪的孩童,便能有样学样,将她母亲厌恶的语气学得活灵活现,指着她的鼻子骂小煞星。

经年以后,大伯一家的官运虽说不上亨通,不过也混上个五品文散官,在姜玉竹担任磨勘官期间,十余年未曾相见的大伯父还厚着脸皮登门拜访,恳请她在朝中提携他这位长辈一下。

而在她的“死讯”传出来后,大伯父一家人又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就连出殡当日都未派来人吊唁。

———

这日天清气朗,姜玉竹乘坐马车到了东华门外。

前几日给姜家传送懿旨的掌事公公早就等候在此,他瞧见女子从马车上走下,忙快步迎了上去。

“嘿呦,姜小姐怎么才来,其他贵女早就前往琼芳阁陪娘娘们赏花去了。”

“民女的马车在路上坏了,耽误了些时辰,还请公公见谅。”

姜玉竹福了一礼,轻声解释道。

端妃邀请她入宫的时辰在辰时一刻,恰巧是百官下朝的时候,担心会撞上太子,她故意在路上磨蹭了半个时辰。

掌事公公瞧见女子巴掌大的精致小脸,饶是在宫里见识过各种姿色的美人,仍是被女子明丽的容貌晃得一愣,后半截责备的话吞回了肚子了。

“姜小姐快随咱家走罢,今日皇贵妃娘娘也去了琼芳阁赏梅,咱们莫要让两位娘娘久等呐!”

姜玉竹应了声,款步跟在掌事公公身后进了宫。

这一年半里,她入过很多次宫,可退去官服以女儿家的身份入宫还是头一次。

宫里的道路她记得很清楚,往前走是皇家藏书楼文渊阁,穿过文渊阁就是明镜湖,走下汉白玉桥便是左翼门,那里是百官下朝的必经之路。

此时距离下朝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宽阔的甬道上空旷无人。

掌事公公的步伐有些着急,还好姜玉竹平日里跟在太子身后走习惯了,步履匆匆间不见急促,女子月华裙裾飞扬,仿若灵巧的飞蝶翩跹。

二人转过一道弯,迎面看到不远处的古榕树下立着两道身影。

这二人的身影挺拔颀长,远远望着一人如雪松傲立,一人如香樟秀逸,甚是吸人眼目。

姜玉竹瞧见这二人时,清瞳骤然一缩,原本平稳的步伐打了个踉跄。

“哎呦,都怪咱家心急走得快了些,忘记姜小姐久病初愈,身子骨经不住啊!”

掌事公公说完后,当即放缓了步伐。

姜玉竹迅速从那二人身上收回目光,她深深埋下头,恨不得贴着墙角行走。

可掌事公公些许是怕她再不小心跌倒,那小碎步走得又缓又慢,好似蜗牛在慢吞吞移动,一步步缓缓接近前方相谈的两个男子。

萧时晏在下朝后被太子唤住,询问他近日手中处理的政务,太子条理清晰,每一项事务都问得仔细,萧时晏同样答得谨慎。

不知不觉中,陆陆续续下朝的官员已然散去,唯留二人在甬道上探究开辟新河道的细枝末节。

不过开辟河道的细枝末节再多,君臣二人还是商议完了,就当萧时晏准备拜别时,太子忽然漫不经心问道:

“孤托付萧世子酬谢打捞上姜少傅尸身的渔民,此事你办的如何了?”

萧时晏面色平静如水,拱手回道:“回禀殿下,臣已经办妥了。”

詹灼邺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唇角几不可察轻勾,他淡淡颔首:

“说来让人费解,孤在越州打捞两个月,未曾寻到姜少傅身上的一件物品,可偏偏在孤关押在宗正寺的时候,尸身却自己浮上了水面。”

萧时晏微微蹙下了眉心,他正要开口解释,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对话声。

“哎呦,都怪咱家心急走得快了,忘记姜小姐久病初愈,身子骨经不住啊!”

“不怪公公,是民女不曾留意到地上的积雪...”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萧时晏倏然抬起头,目光越过太子,看到迎面走来的女子,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成拳,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紊乱。

墙角下,姜玉竹侧过脸,屏住呼吸小心挪动脚步,试图从太子和萧时晏眼皮子下悄悄溜过去。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明明在路上耽搁了半个时辰,却还是遇上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数九寒冬,太子和萧世子在哪里议事不好,偏偏站在左翼门前,真是让她躲无可躲。

四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近,明明宽阔的甬道竟然显出了几分狭窄。

姜玉竹想静悄悄走过去,偏偏天不遂人愿,掌事公公瞧见太子的身影后,殷切地快步走过去,尖细着嗓子问安。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萧世子。”

姜玉竹内心长叹了声天要亡我,于是低垂着头从墙角下走出来,跟在掌事公公后福了个礼。

从始至终,她的脑底都不曾抬起。

詹灼邺侧过头,幽深目光在少女低垂的纤细脖颈儿上停驻。

小少傅今日穿了一件缎织掐花对襟外裳,下着银霜白纹昙花长裙,肩披软毛狐裘斗篷,乌鬓高梳,尖细的小脸密密实实埋藏进一圈狐绒里,仅露出粉嫩的耳廓。

少女耳垂上并未配搭耳饰,可那白皙如脂的肌肤宛若莹润的珍珠,在雪里余晖里映出淡淡华光。

姜玉竹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隐约觉得太子盘踞在她头顶上的目光太久了,久到她的心开始咚咚作响,一下下猛地撞击着胸腔。

“殿下,臣想起《治水筌蹄》里曾提起‘治河三策’,分别是滞洪改河,提筑渠分流和缮完故堤,这本书收在文渊阁里,殿下不妨同臣一起前往文渊阁查阅。”

萧时晏走上前一步,遮挡住太子落下的视线,抬臂指向不远处的楼阁。

詹灼邺收回目光,那双微微上扬的凤眸盯着萧时晏平静的面庞,洞若观火的玄色眸子让人心底打鼓。

良久,太子淡淡道了声好。

紧绷着身子的姜玉竹松下口气,下一瞬,她听到男子清冷的声音:

“免礼罢。”

“谢过殿下。”

姜玉竹跟在掌事公公身后谢过太子,头也不回地朝琼芳阁的方向走去。

萧时晏用余光看向女子离去的背影,紧攥的左手缓缓松开。

“萧世子认识那位小姐?”

听到太子的问话,萧时晏心底一沉,短短一瞬间,他迅速调整好心绪,才慢慢抬头对上太子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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