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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布朗尼开始的吗?”

周沉顿了顿,说:“比布朗尼要早。”

贺执的眼神虚虚地落在册子上。

这仿佛是一本机械写出的笔记。没有思绪,没有对错。在无序混乱中跌跌撞撞地捏造拼凑出一个人模狗样的东西,然后摆盘上桌。

拙劣,漏洞百出。

可这,是他的小周导。

贺执手掌盖住那些板正的字体,喉咙都在颤抖:“你一早就知道我不爱读书,我看不清字,直接告诉我。”

他想说的轻松些,却愈来愈沉重,左手握住周沉的小臂,力道重得仿佛想把那骨头捏碎。

“我没办法给出应有的情绪回应,道德,法律……很多观念在我这里都消失过。我需要做出分析才能行动。”

“所以萧正阳和萧青看到的所谓病情好转,就是这些的成果?”

“它们很有效。”周沉并不否认。

周沉的手带着贺执,指在其中的些许字眼上:“如果别人在悲伤,要表现惋惜和沉默。要达成目的,需要留有空间,慢慢周旋。不能损毁需要的事物,毁掉是拥有最差的呈现。”

最后几页。周沉按住了贺执的手,将那密密麻麻的笔记整个露出来。

贺执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算计算不得太高明,周沉的推算如罗网,每一种可能的解决方式都被周全地考虑到。

周沉给自己铺了无数的路,都被工整地写在上面。在小小纸面上,周沉预演了无数次他们关系的结局。

刘明德,贺庆松,贺俊言,方畅。与他相关的人也被填在其中,谁能发挥什么作用都标注得十分清晰。

如萧正阳猜想的那样,周沉想过软禁他,想过让他身败名裂,想过让他人间蒸发。彻底抹去法律底线的各式方案被记录成文字,像是能看得见的恐惧。

周沉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他偏执,他病态。

这些文字组合在一起,终于把能写出《追凶》的承舟完完整整描绘在贺执的面前。

他阴郁凶恶,冷漠危险。

他迷茫无助,遍体鳞伤。

药石无罔的人总会对自己的命运有些朦胧的预感。

在贺执看着这些骇人的字句,依然生不出密密麻麻的恐惧与退意时,他知道,他无处可逃了。

这颗树枝繁叶茂,却没有解出任何有用的果实。

右下角的整理空白一片,空空茫茫的没有一点安全感。

贺执身后早已一片湿冷,紧紧抱着他的周沉就像坠在他腰间饥饿的老虎。

“不想什么?”贺执指着纸面上成团的黑色墨迹,被掩盖的笔记里,贺执依稀可以看到“不想”的字样。

“不想这么做。”周沉将话补完。

贺执往前看,这条是在《归路》拍摄中记录的。

周沉将父母的信息告知贺执是故意引起贺执的愧疚。目的是一步步让贺执沦陷。

先是周沉因贺庆松而被迫退学,后是间接导致父母丧命,最终将心存死志,割腕自残的事在讲戏时告诉贺执。

羞愧是控制人最好的道具,这条推导的后续里,贺执会被封闭在周沉创造的牢笼里。只拍周沉想要他拍的电影,周沉会为建造一个美丽的茧房。

“你会成功的。”贺执抿唇说。

“我都会成功。”

贺执看向那些计划,不得已承认了周沉说得话。

他有这么多对付他的方法,却没有遵循任何一条。

周沉拿起笔,他的下巴抵在贺执肩窝。

手臂从腰侧擦过,满是汗渍的皮肤带起一阵凉意。

周沉将钢笔塞进贺执手里,握住贺执的手。掌心热意从手背渗透而入。

皮肤摩擦,贺执看到右下角空白的部分被慢慢地写上三个字——“告诉他”。

钢笔跌落在纸面,溅起一串连续的墨滴。

贺执握紧周沉的胳膊。他与周沉贴了个满怀,他感觉自己好像要疯了。

心脏满胀酸痛,憋闷到快要窒息。

贺执喘着气,问:“这算是,你预谋已久的报复吗?”

月色洒入,细微的冷白光线里,四周沉默寂静。

周沉被抓住的手臂湿凉中带着僵硬。

贺执感觉到他身后的人安静而迅速地变作被焚烧过的碳块,滚烫易碎。又像雨林一场席卷而过的暴雨。

白纸上的三个字苍劲有力,线条有些不稳,字形看起有些许怪异。

它是有序笔记中跳脱杂乱的存在。是这本仔细伪装的工整骗局里崩溃的缝隙。

好像在说:这人终于彻底疯了。

没有乘胜追击的快意,没有大仇得报的洒脱。

它的魅力在于未知。

“你觉得是,就是。”周沉的话轻飘飘地在耳边响起,像卷起落叶的秋风。

贺执低笑,他侧过头,左手扬起,摁着周沉的头顶将人锁在自己颈侧。

而后他转起钢笔,贴着那行歪斜的字迹在下面添上一段异样的笔迹。

那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将缜密的逻辑斩断。

周沉垂着眼睛。

汗水坠在他睫毛端,模糊着视线。

可他分明看到,龙飞凤舞的笔迹写下了三个字:

——“我爱你。”

那是他得到的回答。

作者有话说:

稍稍解释下周沉的精神状态:

周沉在病程初期是没有是非观的。他年少时树立起的观念被整个粉碎,周沉不是圣人,没法不质疑一切,所以扭曲了。但是他又有足够的自制力,对自己也狠,愣是把自己掰成了看起来还行的模样。很多方案不是说他本性会去做,只是因为这是解决方案之一,才会写下来。

危险就危险在于,如果他分辩不出什么是好的,执念过深,那就会去选用不正常的方案。这也是为什么萧青萧正阳对布朗尼事件这么看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