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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说给罗氏听的,罗大娘子手里的擂茶立刻不香了,顺手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这时外面有婆子传话,说宰相娘子来了,女使忙将建盏收走,厅里的人也纷纷迎了出去。

吕大娘子老远就笑着过来,“哎呀”了声对袁老夫人道:“今日又麻烦老夫人一遭,实在对不住。”

袁老夫人携了吕大娘子入内,热络道:“大娘子说笑了,我谢大娘子都来不及,何谈麻烦!”

吕大娘子这时方看了罗氏一眼,“这位想是易家的长辈吧?”

宰相娘子,一品的夫人,对罗氏来说是望断了脖颈都够不着的人上人。听人家先来打招呼,很有些受宠若惊,忙欠身褔了福,“不敢不敢,我是小娘子大伯父家的,娘家姓罗,给大娘子请安了。”

吕大娘子笑了笑,“都是为着小娘子和仪王殿下的亲事来,罗大娘子就不必拘礼了。先前不欢而散,怪可惜的,亲事没有说成,我入禁中还受了圣人好大一通数落呢。好在如今再议了,今日在座的长辈都盼着小娘子好,想必有玉成之心。”说着又笑吟吟望了罗氏一眼,“现在易家内宅由大娘子说了算,所以特意请了大娘子来,也是为听一听大娘子的意思。”

罗氏一凛,心道前头一个不答应的已经发配到郧乡去了,自己有几个脑袋,也不敢触那个逆鳞。于是欠身道:“上回我们老太太属实糊涂,因我们没有住在一处,乍然听见她拒了禁中提亲,真真吓得我肝儿都要碎了。这样天上地下难找的亲事,我实在是不明白她有什么道理挑剔,今日大娘子问我,我是没有二话的,我这小侄女苦得很,能为她觅得一门好亲事,我们也对得起仙游的三郎和弟媳了。”

“正是呢。”吕大娘子见她识抬举,便没有拿重话来敲打她,只道,“禁中为皇子娶亲,是何等慎重的事,老太太不该拿圣人的一片真心来作消遣。我听说她人不在上京了?给送到老家去了?”

罗氏讪讪道是,“不怕大娘子笑话,咱们也是没法儿,只听说谁家封诰,没听说哪家夺诰的,咱们这位老太太,这回可算在上京露了脸了。她这一露脸不要紧,家下还有好几个孩子没有议亲……”说着依依看了明妆一眼,“也只有盼着我这侄女不计前嫌,将来帮衬些,否则这婚事……”边说边摇头,最后只剩沉沉叹息。

袁老夫人眼见她又要来牵扯明妆,忙丢了句顺风话,“儿孙自有儿孙福,罗娘子且不要想那么多。”言罢也不愿再给罗氏诉苦的机会,忙对吕大娘子道,“大娘子今日是为着孩子的婚事来,咱们接着商谈,不知禁中是什么打算?”

吕大娘子道:“圣人还是那样意思,让司天监看过了吉日,下月初二大吉大利,正适合过礼。原本要是换了小门小户,没有那么多的礼数,略筹备上个三五日就行,但仪王殿下不一样,他是先皇后嫡子,且又是诸兄弟中爵位最高的,圣人承官家之命为殿下操办亲事,自然一应都要做到最好,所以置办起来要多花心思,做到万事没有遗漏,免得委屈了小娘子。”说完又一笑,“哎呀,小娘子真是好福气,我前两日还和家里人说呢,郡公爷和郡公夫人走得早,可怜了小娘子孤零零一个。没想到如今遇上这样好的姻缘,有仪王殿下爱护着你,可算是柳暗花明,往后且等着享福吧。”

明妆腼腆地低头浅笑,袁老夫人也很欢喜,“可不,咱们的孩子,好福气还在后头。”

罗氏听她们欢天喜地,想到自己家里那个宝贝疙瘩,愈发相形见绌。心直往下坠,又不好做在脸上,只好堆着假笑,跟着一块儿瞎高兴。

“凡过礼事宜,禁中自会安排人筹办,到了初二那日,我这个大媒少不得陪着跑一趟,到时候请老太太和运判夫妇一同在场见证,回了鱼箸①、下了财礼,这门婚事就板上钉钉了。”

罗氏忙道:“一定一定,初二日,我记下了,外子就算有公务,到时也要先放一边,到底什么都没这件事要紧,大娘子就放心吧。”

吕大娘子说好,转头对随行的仆妇抬了抬手指,仆妇双手呈上一个锦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金钗,吕大娘子郑重交到明妆手上,“仪王殿下心悦小娘子,给小娘子‘插钗’,请小娘子收下。”

明妆上前,双手承接过来,复又在女使手中托盘里取了一方紫罗锦帕交给吕大娘子,表示姑娘应了婚事,给男方公子定情回礼。

议亲的流程算是走完了,吕大娘子笑道:“真是一波三折,这回总算好了,老夫人也可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袁老夫人甚是欣慰,“真真多亏了大娘子斡旋,否则可耽误了孩子们的好姻缘。”

复又说上几句客气话,吕大娘子方起身告辞,说还要入禁中复命。

众人将她送出门,回到花厅后,逃不过罗氏垂泪的环节。

袁老夫人虽看不上老宅那帮人的惺惺作态,但大好的日子,也不能太怠慢她,便道:“事已至此,大娘子看开些吧。照着我的意思,你家老太太不在上京才是好事,虽一时名声受损,时候长了,慢慢会缓过来的。”

罗氏心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家里出了一个褫夺诰封的,连祖宗的脸都给丢光了,他们这些小辈更是无颜见人。事既出了,没有办法,现在唯一的救星就在眼前,平时没有机会攀搭,趁着今日明妆心情好,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于是抽泣声更大了,期期艾艾说:“般般,你往后是前途无量了,可怜你那大姐姐,年纪最长,说定的亲事又不成了,往后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明妆笑了笑,“大伯母别急,将来自有合适的人来提亲的。”

罗氏见她敷衍,抽帕掖泪道:“闹得这模样,等平息下来,怕不是要耽误到三十岁。”

袁老夫人知道她夹缠不清,般般不好回绝她,只得自己来给外孙女解围,便又浮起个笑脸,温言道:“大娘子何不往前看?等般般与仪王的亲事成了,无论如何与贵府上小娘子也是一家子姐妹,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愁府上哥儿姐儿不能婚配?”

罗氏没法儿,反正是等不来一句准话了,迟疑再三,嗟叹再三,只好怏怏去了。

送走了罗氏,明妆才和袁老夫人坐下说上体己话,袁老夫人爱怜地捋捋她的发,感慨着:“我的般般就要定亲了,你阿娘要是还在,不知有多高兴。”

明妆见外祖母伤心,忙捏着帕子给她掖泪,“这是好事呀,外祖母别伤心。我想着阿娘和爹爹在一起,他们不会孤单的,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说不定他们正高兴着呢。”

袁老夫人扭曲着唇角,怅惘地点了点头。

“那仪王殿下,这两日可来看过你?”

明妆觉得不大好回答,只说:“他公务上忙得很,我不便打搅他。”

袁老夫人轻叹了口气,“不管多忙,两下里感情还需经营,可不是定了亲就成的。”

明妆诺诺应了,袁老夫人又坐了会儿,方起身打算返回麦秸巷。

将外祖母送上马车,她站在车前说:“城里来了个很有本事的大夫,替不少人治好了腿疾,不过性情乖张得很,难以请得动,我正托人想办法,等有了眉目,送外祖母过去瞧病。”

袁老夫人说好,“难为你,还想着我的腿疾。这些且不要忙,定亲到大婚就在转眼之间,自己要先筹备起来。我那里也让你舅母们好好准备,咱们是与王爵联姻,千万不能丢了面子,若是哪里疏忽了,将来在妯娌面前抬不起头来。”

老太太说着,倒真把自己说急了,再不能耽搁,催促着婆子快走,马车一溜烟地跑出了界身南巷。

长叹一口气,明妆站在门前觉得空落落,所谓的定亲并没有让她感觉快乐,甚至不及梦里的螺蛳精有意思。

正要回身进门,忽然看见有个身影站在斜对面的桃花树下,微眯着长媚的眼,锦衣华服,浑身散发着迷离之气。

她站住了脚,也如他一样望过去,两人隔路对望,场面有些奇异。

仪王最终喊了话:“未婚妻,今日宰相娘子来替我提亲了吗?”

明妆撇了下嘴,“还没过定呢,我不是你的未婚妻。”

他却得意地笑起来,“那是早晚的事。我已经想好了,初二那日白天过礼,晚上宴请亲朋好友。别人娶亲办一回宴席,我要办两回,不办两回,不能表达我的欢喜。”

作者有话说:

①回鱼箸:旧俗,订婚时女方回赠的一种礼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