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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妆得意洋洋,“那当然,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工夫来布置的,就是前厅那个屏风不太合我的意,等过两日去瓦市上重新挑一个换上就更好了。”

说着从内寝退出来,廊外的春光暖暖洒进门槛,她站在菱形的光带里,临走又问了一句,“我这两日要做新衣裳,要不要也给你做两套?”

李宣凛说不必,“前日已经上成衣铺子定做了几身,剩下的去老宅取来就是了。”

明妆听了点头,这才提裙迈出门槛,带着贴身的女使往月洞门上去了。

他一直目送她,春日融融,万物生发,柳条抽出嫩芽,迁徙的燕子又飞了回来,在园子上方悠闲地盘旋。年轻的姑娘,裙角与春风共舞,那纤细的背影是淡淡的一袭水色,分花拂柳前行,转眼融进了热闹明媚的画卷里。

可惜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作画了,手脚生疏,笔头子也不甚活络,否则倒可以将这美好画下来,多年之后再看,也是一段精致的回忆。

收回视线,他轻叹了口气,现在的一切平静从容是他想要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总有细细的一线拖拽他全部的注意力,比当初攻下邶国还要令人身心俱疲。

书案上展开的陕州奏报,也有些看不下去,脑子里空空的,开始怀疑她这一来,是不是把他的步调打乱了。

正心神不宁时,七斗进来回话,说:“殿前司指挥使打发人来送帖子,晚间邀公子到潘楼赴宴,有两个人要向公子举荐。”

若问他的心,今天哪里都不想去,也不想费力应酬,然而控鹤司和殿前司颇有渊源,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赏这个脸,只好打起精神应了,复又吩咐七斗去老宅,把那些来不及带走的东西都取来。

七斗道是,领了命出去承办,见张太美在边门外闲晃,忙招呼了声,“公子吩咐,上洪桥子院里运东西。”

张太美高呼一声得嘞,就要过去赶车,七斗拦在前头叮嘱了一句:“大娘子知道了,八成又要夹枪带棒数落,你莫和她说什么,只管把东西运来就是了。”

张太美嘁了声,“还用你来教?我们做下人的不管主家那些恩怨,和我说,断乎说不上。”然后摇晃马鞭敲了敲车辕,往御街方向去了。

从界身南巷到洪桥子大街,要横穿整个内城,须得走上一段时候。出了宜秋门,要是两眼顶用,老远就能看见李家老宅。

说是李家老宅,如今可要称作开国子府了,虽说门庭还是那样的门庭,但规格上去了好几等,如今那些女使婆子出门,脸上都比往常光鲜。

马车停到门前,门里的小厮追出来赶人,“去去去,当这里是杂街瓦市,什么车都往这里停靠……”忽然见张太美探出了脑袋,哎哟了声,“我还以为是谁,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张太美从车上蹦下来,讥嘲道:“了不得,真真鸡犬升天了。”

小厮嘿嘿笑了两声,“都是主母吩咐的,我们只管办事就对了。”顿了顿问,“怎的,回来有事?”

张太美拿眼一瞥他,“张老爷办事,还得知会你?”说着一振袖,大步迈进了门槛。

里面候命的婆子早就通传了唐大娘子,张太美还没下抄手游廊,就见唐大娘子站在桂花树下,乜着眼等他自来回禀。张太美暗呼一声倒霉,只得拐下廊子,堆着笑脸到唐大娘子面前叉手行礼。

“有钱置宅院,没钱置家什?”唐大娘子蹙眉道,“又派你回来往外运东西?李家纵是有金山银山,只怕也要被你们搬空了。”

就是无处寻衅,逮住了机会要刁难刁难,言语上诋毁两句也痛快。

张太美心道这老李家就是个空壳子,说得有万贯家财能供人搬运似的。但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陪着笑脸道:“公子让小人回来收拾衣裳细软,以便换洗,并不是要搬别的东西。”

唐大娘子哼了声,“还是个御封的公爷,办事荒唐成这样,我都替他臊得慌!那易园如今换了匾额没有?什么时候换成庆国公府,我们也好过去住上两日,受用受用。”

张太美唯唯诺诺,“大娘子,小人只是奉命办事,您若有什么吩咐,派人给公子传话,比责问小人管用。”

这下贱奴才拿话堵她的嘴,唐大娘子又重重哼了声,阴阳怪气道:“我哪儿敢呢,他如今官威大得很,我这个做嫡母的是管不了他了。”见张太美闭着嘴歪着脑袋,就知道多说也无益,和一个下人,有什么好啰嗦的。

“去吧去吧。”唐大娘子不耐烦地打发了他,转身回到上房,心里万般不舒坦,便让女使找了李宣凛的生母姚小娘来。

姚小娘闺名叫姚存意,娘家也是读书人家,不过家道中落,父亲到死是个秀才,家中兄弟姐妹又多,不得已,把她送进李家做了妾室。

二十多年谨小慎微地活着,已经磨光了她的棱角,即便现在她儿子给她挣了个容城郡君的名号,在家的地位也依旧没有任何提高。进了上房,低眉顺眼上来行礼,“大娘子唤我,不知有什么吩咐?”

唐大娘子偏头指了指一旁的圈椅,“坐吧,叫你来,是为了说说你那好儿子。”

姚氏听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依言在圈椅里坐下,例行公事般问:“可是二郎有哪里做得不对,惹得大娘子生气了?”

这话听得耳朵里起茧子,唐大娘子却依旧要应她,长吁短叹着:“自打他从陕州回来,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让我称意的。郎主昨日还对我发火,说勒令他娶亲之前不许在外建府,他倒好,不声不响把易园给买下来了,全然不顾他父亲的脸面。我还劝郎主,买了就买了,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有什么话说,可那园子要是改成了国公府,倒还说得过去些,结果你瞧,到今日匾额都没换,里面照旧住着密云郡公一家老小……嗳,我就不明白了,二郎买这园子到底是为什么?别不是上赶着入赘,给人家做上门女婿去了!”

姚氏吓了一跳,“大娘子快别这么说,我料他是顾念易公的恩情,格外照顾易家小娘子,哪里有入赘的意思!咱们家如今只他一个,全家都指着他呢,他要是胡来,那……那……”

那什么?这啊那的,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唐大娘子对这姚氏算是无话可说了。

细想想,满腹牢骚,唐大娘子从她脸上调开了视线,嘴里嘀咕着:“不尊父母之命,也不奉养父母,官家赏了那些钱,咱们一个子儿都不曾见着,怕是全填了易家的窟窿。那宅子购置了好几日,你几时听他说请咱们过目了?我看他就是个倒插门,你就不必为他说好话了。”

姚氏束手无策,“那大娘子说怎么办?他虽是我肚子里裹出来的,毕竟记在大娘子名下,还是要大娘子做主才好。”

唐大娘子冷笑连连,“他眼里有我这嫡母,我岂不烧了高香了!那日刚买下易园,回来就说了,易园是恩师老宅,里头还供奉着恩师的灵位,外人不宜惊扰。咱们都是外人,只那易小娘子是内人……啧啧,可不是要成内人了么!”

姚氏听了,竟去琢磨起了那位易小娘子,不知是个什么模样,性情好不好。

唐大娘子见她走神,就知道别想从她嘴里说出一句像样的话来,还得自己发话,冷声道:“明日抽个空,去界身南巷一趟,咱们自家的产业,还不兴咱们自己去瞧瞧?”

姚氏听了连连说好,园子不园子的还可另说,最要紧的是去见那易小娘子一面。二郎不声不响,心里最有成算,眼光也高得很,既然如此顾念易家,想必那易小娘子一定非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