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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念只在尹通判心中一闪而过, 便消弭不见。

真是荒谬,他怎么能这样冒犯皇上呢?况且,以天下之大, 即使有相貌相似之人也不足为奇。

他到了衙门, 椅子还没坐热,知府过来与他说:“尹通判, 你在京中时, 可识得顺王殿下?可知晓他的喜好口味?”

尹通判道:“顺王来临安了?”

知府捏了一把汗:“正是, 也未知会一声,都来了两日了,本官这才知晓。切勿怠慢了顺王!”

尹通判点了点头,又摇头:“顺王在京中时深居简出, 从未见他出门应酬,我亦不知他喜好如何……但听闻顺王平易近人,应当不难接待, 只要诚心以对, 定不会出甚差错。”

知府道:“只能如此了。”

四年前,太皇太后崩。

在京中侍疾的顺王在太皇太后下葬皇陵之后, 回仙隐观为母守孝两年,孝期到后,他结束了长达二十年的隐居,下山云游四方,结朋访友,好不逍遥洒脱。

他虽自称出家人,但他皇叔的身份摆在那,他不上心,旁人却不能在意, 每到一处,都会受到当地官员的热情接待。

别的道士出门都是风餐饮露,还要给人算卦做法事赚钱,他倒好,走到哪都是吃喝玩乐,除了满口道经,瞧不出哪是个道士了。

他慢慢走,每到一处还要欣赏一下山川景色,写写游记,品尝一下美食,再写一篇食记。偶尔做两篇诗词歌赋。

而他毕竟是皇家出身,纵是皇子中最不学无术的那个,亦有大儒名师教导的弟子,文笔自不必说,大抵是出于喜欢而手痒写的,笔下的文字都颇为有趣,叫人看了也仿佛随他一起游历山河、品评美味。

写完印了书去卖,卖得甚好,不过顺王也不差这点钱,收到稿费多是拿去接济穷人,资助女孩儿念书。

他觉得世间女子多可怜,该多念书,念了书,才会多出现几个像怀袖那样有趣的女人。女子与男子不同,总能做出一切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

大抵因是如此,惹了一些误会,他一个“风韵犹存”的老道士竟然还招惹了几朵桃花,有时到某处,还没玩够,便不得已得逃之夭夭了。

一路优哉游哉地逛到临安。

他不隐瞒自己的身份,但也不会上赶着去官府递贴子告知。

先前他在别处认识了一个临安的朋友,还在临安一百里开外,就有马车来接,直接送进大园子里接风洗尘,吃吃喝喝。

他也不急着出门,又不赶时间,睡了两日才出去玩,这才被知府知道他的行踪。

当地官员请他吃饭,他也不拒绝,施施然上门去了。

顺王在当地酒楼被招待了一顿,酒足饭饱,知府送他下楼,要派马车送他回去,问他去哪。

顺王道:“去霜晴山房。”

尹通判闻言,那座山房不是白夫人的一处宅子吗?

竟然……他竟然一点也没感到惊奇。

顺王交友无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少,和一个女商人有交道并不足为奇。

顺王以往在别的地方也不止住在一个朋友的家里,他的朋友多,到处住。再说了,住别人家这回事,祝一两天欢迎,住得久了,就要惹人嫌了,所以他从不在朋友家久住,玩两天就走。

他的商人朋友不止一个,女性朋友也不止一个,是以也没惹人奇怪。

顺王一袭深蓝道袍,头戴道馆,面留美须,打竹林小径经过,竹风徐徐,颇有道骨仙风之感。

白夫人早在等他,炉上热这一小壶桃花酒,她正坐席上,一手捻衣袖,一手执竹舀,舀了两杯酒,乘在水晶杯子里,粉莹莹的,甚是精巧。

旁边摆着各种蜜饯,果干,糕点。

顺王在她对面坐下,笑道:“我才吃酒回来,你又让我喝酒。”

白夫人道:“这算什么酒?与蜂蜜水差不多了,喝上两壶你也醉不了。不然光坐着说话,多无聊。”

顺王看她桌上有些水果,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这是什么果子?我怎没见过?”

白夫人道:“从外面带来的,没多少,你尝尝?我已找人试种,如今还没多少产量,若长得多了,再送于你吃。”

顺王饮一杯酒,爽快地长舒一口气,道:“好。不过我该怎么称呼你什么?……怀袖?秦娘子?还是白夫人?”

这个相貌看似寻常的女人其实正是怀袖,她在家中卸下了易容,以真面目接待了老朋友。

顺王打量她的脸,年华似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本就生得艳美昳丽,而不是稚幼之美,长了几岁也是一般模样。

这几年怡情悦性,眉目之间的愁绪散去,不用常皱眉,眼角自然就不涨皱纹了。她放下酒杯,轻磕一声:“还是叫我‘白夫人’吧,或者‘月娘’也可。”

“怀袖已经死了,死在京城。秦氏也死了,葬在皇陵。”

顺王淡淡一笑:“那你是什么呢?”

女子笑道:“我?我是弥留人世的亡灵,是无君无父的孽人。”

顺王又问她这几年在海外的见闻,月娘就给他大致讲了一些海外新奇有趣的东西,介绍蔬菜水果,异域美食。

顺王听得津津有味,但月娘此行见他,却不只是为了叙旧:“我都写下来,绘了图,改日我送给你。”

顺王问:“外头那么好,你怎么回来了?”

月娘道:“迟早要回来的,不过这次回来,是为了我的复哥儿。”

“哦,对。先前你信中说复哥儿身子不好,不是请了名医医治,可有好转?”

“好了一些,但是大夫说还需一味药,旁的都好玩,唯独其中的药引,实在不好找。”

“什么药引?”

“要他生父的心尖血。”

顺王握着酒杯,怔怔半晌:“这……这我还真的不可能帮你办到。”

月娘不慌不忙:“我自有打算。”

她又问:“下个月便是宁宁的生日,我还想托您再给她送礼物。”

顺王一口应下:“此事好办。”

她想了许多办法,都没办法把宁宁带出来。蘅芜殿失火之后,萧叡看女儿比看眼珠子更紧,即便出宫也要把女儿带在身边,为此连远门都不出了,连夜里也不往后宫去了。

月娘没办法,只得一次又一次地作罢,她每去一个国家,就会买些当地的珠宝华服,以皇叔祖的名义,在宁宁生日那天送去。

宁宁现在是大齐最受宠的姑娘,不缺礼物,她送的东西都不算贵重,但雪翠的信里写了宁宁很喜欢,今年也在期待皇叔祖的生日礼物。

入夜。

复哥儿洗干净小脚脚,钻进娘的被窝里,母子俩一块儿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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