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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很大。

沈问秋感觉自己被吹得摇晃,没什么力气,他只站了一会儿,不管陆庸的话,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乞丐一样,仰视着陆庸。

他已经没有退路,没地方可躲了,躯壳像被掏空,麻木而平静地直视陆庸,嘴巴和声带自顾自动起来,以他能做到的最恶毒的语气说:“你他妈就非得要来看我的笑话吗?我不是都给你留了纸条让你别找我了吗?算我求了你了,大哥,你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啊?因为我问你借了钱吗?就那么几千块,你当做慈善好了,你在乎那点钱吗?”

陆庸昨天开车那么久,一下车又被拉去赌场,再从警察局出来,三十多个小时没合过眼,也不体面,眼睛赤红,头发凌乱地紧盯着沈问秋。假肢一直没拆下来,戴了太久,断肢截面隐隐开始作疼。

沈问秋这番自私刻薄的话如一把尖刀,直刺他心口,鲜血淋漓。

揭开了伪装的面具,难道这才是沈问秋如今最真实的模样吗?这个尖酸无赖、浑身戾气、不再年轻的男人。

陆庸:“你想做什么?”

沈问秋:“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你忘了我们绝交十年了吗?”

陆庸:“我担心你……”

沈问秋跟看仇人一样地看他:“我让你担心了吗?你别以为收留了我几天,就有资格管我了。管得真宽。他妈的,麻烦死了。你还有脸说什么担心我,你把老子害惨了好吗?你不是真打算去赌,你跟我说啊!我报了警把他们全得罪了,这下我是真的完了!!”

陆庸心急如焚,偏偏说不过他,张了张嘴,恼火至极却想不出该怎么接话。明明沈问秋就在他面前,没有动,可他就是有种沈问秋在远去的幻觉,让他下意识地往前逼近。

沈问秋亦有一种会被抓住的感觉,叫他不由地心慌急躁,他猛然站起来,使出浑身力气推开陆庸。但陆庸长得比他高大强壮太多了,像一座铁塔似的,他根本推不动:“你滚开啊!我让你滚啊!!”

“你他妈的神经病啊?!!!”

陆庸想不出别的,只能闷声说:“小咩,你冷静点,你冷静一下,我带你回去。”

沈问秋听到这个称呼,彻底崩溃了,心中最后一根弦也断了,眼泪瞬间如决堤般疯狂涌出来:“恶心不恶心啊?‘小咩’?还‘小咩’呢?那他妈的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陆庸,你到底对十年前的我有多么念念不忘啊?别傻逼了!你他妈的睁开眼看看我现在有多烂!我跟‘小咩’就不是一个人!”

陆庸不说话了,像是谁都不能撬开他的嘴。

沈问秋瞪着他,安静地落泪,落完泪,复又平静下来。

沈问秋就觉得自己傻,真的傻,难怪落到今天这步。陆庸是在对他好吗?陆庸是在透过他,对十年前的他好。他也喜欢十年前的自己,谁会不喜欢呢?

可最让他痛苦的就是时光永远不可能倒流,他回不去了。

他还想不给陆庸添麻烦,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怕死而已,真懦弱啊,都要死了,死后一了百了,哪还管身后事?

陆庸僵着脸,近乎执拗地说:“我不那么认为。你是沈问秋,沈问秋就是沈问秋。”

真的疯了。

沈问秋想。

其实今天是沈问秋的生日,二十九岁生日。

他生在立秋之后,所以爸爸妈妈给他取名叫问秋。他特意挑选这个日子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不知怎么回事,他蓦地想起十六岁那年生日,他邀请同学来家里过生日会,大家给他送了一堆礼物。

陆庸也送了,是一架飞机模型。

有人拆场子地问:“陆庸,听说你喜欢在垃圾里淘宝贝,这该不会是你捡来的擦干净再装起来不拿?不过,看上去真新啊,像是新的一样。”

沈问秋很是尴尬,其实他根本不介意陆庸送的是不是新的,对他来说,反而是亲手做的更有意义,像是陆庸之前为他做的草编小羊。

他正准备打圆场,就听见陆庸说:“是新的。我新买的。”

有人问:“多少钱?”

陆庸犹豫了下,答:“八百块。”

沈问秋后来私下拉了他问:“你哪来那么多钱??”

陆庸说:“我存的零花钱。我平时不怎么花钱,都存下来了。”

沈问秋知道他在学校一个月生活费才一百块,说:“太花钱了。你还是拿去退了吧,不值得的,你不如送点别的给我。”

陆庸涨红脸,眼睛一错不错地凝视他,憋了半天,傻乎乎地说:“值得的。小咩,值得的,你收下吧。你不是很喜欢吗?就算花完我所有的钱也值得。”

“是我自己愿意的。”

就是在那时。

沈问秋突然意识到,陆庸是不是喜欢自己?

他从家里搬出去的时候,没带多少行李,值钱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他打包了那架飞机模型连同他少年时的日记、情书、相册一起打算带走,但包裹一整个地被快递给寄丢了。

再也没找回来。

他想,大抵一切情节在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不过,他其实挺想跟陆庸睡一次的。

不然到死都是处男。想想还挺丢人的。

沈问秋往远离陆庸的方向退开,后背靠在栏杆上,他笑了下,刻薄地问:“别这么看着我,陆庸,你不会是还喜欢我吧?”

陆庸脸色更冷,连这最后的一层窗户纸也被捅破了,着实难堪。

看吧,被沈问秋发现就会变成这样。

沈问秋低俗露-骨地问:“陆总,你当年不是喜欢我喜欢得快发疯吗?”

“你也看到了,我是很缺钱,我手头紧,你还想睡我吗?我们做不成朋友,但我可以陪你睡,八百块一次,要睡我吗?”

沈问秋后来回忆时,记不清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像灵魂在燃烧,什么也管不上了。

他眼睁睁看着陆庸的眼角眉梢充满了怒气,像是听到什么极其荒唐的事情,陆庸说:“不要。”

好。

那他没有别的心愿了。

话音还没落下。

沈问秋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