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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乡间长大,深知即使府城里的官老爷们全都挽起袖子来管事儿,亦不可能禁绝民间杀婴弃婴。

原因无它,黔地虽无战事之扰,可终究是太穷了……谁家也做不到生得一个便养一个。

自燕红记事起,哪年她都要听大人们提及哪村哪户抱丢了个丫头小子——“多余”的女婴自是活不成,生下来看着不大健康、又或是天生带点残缺的小子,一样不能活。

独秀山位处黔中人烟密集处,离府城近,周边尽是村落,又山深林密,正是个天然的弃婴场地。

燕红没有自大到以为仅凭她一人主张便能更易当今风气,要解决山灵槐木堕落风险,燕红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照抄后世经验:请佛入山。

于独秀山中大兴佛寺,可引来香客朝拜、亦能引来文人雅士登游;山中人气旺盛,又有佛家香火日日熏陶,自能助力槐木消阴解怨。

她读史书,那书上写的黔州道历史上虽未提及大妖槐木,但即使是从普通文人记录的历史进程,也可推算一二——万历年间,西南土司叛乱,战乱持续十七年之久,死伤无算,几近耗空朝廷财力,间接导致辽东战局恶化,为本朝灭亡埋下隐患。

史书上记载的西南战乱究竟是否与大妖槐木堕入魔道有关,燕红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一点:无论大妖槐木是否真与黔州道气运相连,就凭这只大妖为黔地镇压数百年枉死冤魂,她就有义务为这位异族修士排忧解难。

而要引用后世经验来襄助大妖槐木,只凭燕红是绝做不成的——开山修路建佛寺,哪一样燕红都无能为力。

所以……无论是危言耸听也好,满嘴胡说八道也罢,燕红都必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达成目的,不惜一切手段。

而她这番费心费力地唱念做打,也没有白费功夫——顾家伯侄一听只需请佛入山便可,立即承诺愿捐献钱粮开山修路,全公公拍胸脯保证他可请来知名高僧、募集银钱兴建寺庙,少言寡语的高同知亦应承愿为此事出力。

次日,遍体鳞伤的柳二妮悠悠转醒,人已被安置在府城都指挥使司安排的民房内,还以为再也见不着的小伙伴燕红也满脸欣喜地守在她床边。

数日来饱受惊吓的柳二妮,当即抱着燕红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她两个欢喜重逢时,全公公、高同知、顾家伯侄可是忙碌得不行。

丁道人、关老大这两个伥鬼的身份在返回贵阳府城后便已得到确认,辨认那个断了一臂又被摔砸得不成人形的“贵人”倒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认出此人乃布政司督管粮道的高官左参议族中子侄,自上任黔州道镇守后便一直与文官不合的全公公立即亢奋起来,亲自从府城外庄子里揪出闻到不妙讯号后躲出去城去的都指挥使,兴冲冲打上布政司去抓人。

这边厢全公公吸引走府城众官绝大部分火力,另一头,高同知悄悄领兵进了左参议家中,将其家人尽数控制住。

黔州道卫所兵,前身为伐滇军;地方上的卫所兵丁大部分已经成了军官家奴(如北山卫),但都指挥司辖下的兵丁武功还在,干点活儿还是挺利索的。

顾县丞也没闲着,拿着现成的证据就去了提刑按察司衙门。

到下半日,燕红作为重要人证,在顾玉成及另一名都指挥同知的陪同下,被请到提刑按察司。

黔州道三司四品以上大员齐聚按察司衙门二堂,全家被控制住的布政司左参议一脸不忿地站在堂下。

督管一省田赋的从四品高官,只要没被定罪就不必跪拜,来作证的草民却是要跪的。

但燕红“不懂规矩”,进了大堂见别人不是坐着就是站着,她便也淡定地站在一旁,只冲认得的全公公拱了下手。

全公公鞠手还礼,自然地招呼旁人:“给小仙师看座。”

坐在堂上那群燕红没见过的高官,有目不斜视者,亦有往镇守太监投去厌恶眼神者,更有冷哼出声者。

燕红自觉她为黔中太平尽心尽力,大大方方地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她屁股才刚沾到椅面,堂上高官中便有人"哐”一声撂下茶杯,圆瞪双目,厉声冲燕红发难:“大胆刁民,装神弄鬼欺世盗名,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罪?!”

燕红茫然地看向那个吹胡子瞪眼的白胡子老头。

此人身着云雀补子大红官袍,头戴双翅乌纱帽,相貌堂堂,威势天成,确实是一副当官的好皮相。

但燕红年纪虽小,却也实在不太可能被个大活人吓住……要想把她吓得心中忐忑、惴惴不安,好歹也得来个槐木那样的大妖怪,或是林恩太太那种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毒妇吧?

燕红奇怪地打量一遍这个不去问责淫祀主谋,却来与她发难的小老头,转而看向全公公,疑惑地道:“我不是来作证的吗,怎么问罪到我头上了?这个太爷睡糊涂了吗?”

没资格进入二堂、只能候在堂外听命的顾家伯侄,同时把头低下去,免得被谁看见他俩当众失仪。

全公公哈哈一笑,道:“老副使不知小仙师来历,误以为小仙师与那贼道丁道人是一路货色,不若小仙师让老副使开开眼界?”

“这倒不难。”燕红爽快点头,双手一拍,一条苍白鬼臂出现在她手中。

龇牙咧嘴地将鬼手放在旁边桌上,燕红指着那鬼手道:“这是我砍过的鬼物,虽不会害人了,邪性还在,只要碰到便有皮肉撕扯剧痛,谁来摸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