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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幻影消散,出现在杨秋眼前的……是一大群人。

衣衫褴褛,形如骷髅,面目模糊的一大群人。

杨秋定定地盯着这群人看了半响,悠悠想起,啊,是你们。

逃荒者。

拿巴伦大陆天灾频发,可这个世界并没有解放军叔叔。

实在活不下去而不得不结队逃荒的灾民,被各地执政官视为带来麻烦的烫手山芋。

杨秋不知道这群人是从哪里来的,他只记得,他是在逃离烈阳教会圣地时遇到的这群人。

身后是怒气滔天的追兵,杨秋无法停留。

哪怕他知道这群扶老携幼的逃荒者不可能被圣地接纳,他们只会被驱赶、赶进无人区荒野中,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安静地死去……他也没有做什么,只看了眼这群注定活不过当年冬季的逃荒者便匆匆离去。

我没有忘记你们啊……怎么会忘记呢,这群逃荒者不远处,就是轰鸣而过的魔法蒸汽列车呢。

逃荒者们的幻影如泡沫般消失,又有另一群人的身影浮现。

杨秋看着这些停留在他灵魂深处的幻影,内心渐渐平静。

他很清楚,这些影像都是他的心魔,是他自己无能无力的体现,是刻在他灵魂中的愧疚和遗憾。

他从未想过忘记这些,当他再次看到他们时,他并不感觉难堪,只是更深入地认识自身。

这三百年的漫长岁月,他已经无数次地认识到自己的无力,这本来就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没有必要去掩饰美化。

良久,杨秋露出个轻微的笑容:“我看见你们了……我记得你们。”

“永远。”

杨秋身周涌动的魔力,忽然向上攀升。

这活跃的、沸腾的魔力瞬间吸引方圆千米内沉寂的魔力,山林内外,无数魔力往这片密林涌来,抱团,汇聚,渐渐形成魔力旋涡。

能让持有封印物的圣地先知也避之唯恐不及的污秽魔力盘旋着,沸腾着,互相积压,互相融合,渐渐凝实,十数分钟后,质变成肉眼可见的不规则水晶体。

杨秋抬头看着那巨大的半透明魔力水晶,手一撑,从地上站起。

漂浮于半空中缓缓自转的巨型不规则水晶体,光华大放、将杨秋整个人笼罩了进去。

数公里外,索伦森群山中某座山中,正通过“安全通道”的一支南大陆的商队,护队的佣兵们看着刚刚闪耀过刺目光芒的山头,一个个目瞪口呆。

有佣兵惊骇地道:“那是……境界之门?居然有人跑到索伦森山脉来进阶?!”

“诸神啊,这么大的境界之门,难道是有人在晋级传奇吗?”

佣兵们惊奇地往那个方向探头探脑,佣兵队长本也跟着看热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出声催促:“都别看了,赶紧走!传奇级的境界之门可不是什么好热闹,万一那个跑索伦森来进阶的家伙失控了,麻烦可就大了!”

佣兵们一听,连忙加快脚步。

无论施法者还是其他职业级,想要跨入超凡行列,就必须迈过“境界之门”。

“境界之门”,并不是一道门,而是一束光。

只是被光笼罩过的人,都更愿意将其称之为——门。

第三次跨进“门”内的杨秋,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世界。

“门”后的世界像虚空,但并不是虚空。

虚空是一切虚无的尽头,一切恐怖的所在,一切消亡的终点。

“门”后,是秩序,是规则,是来自位面法则的审视和考验。

杨秋刚从进入“门”的错位感中恢复五感六识,便又感觉到了那熟悉的、仿佛被沉入深海海底的厚重压力。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空气都像是变成了液体般粘稠,不仅呼吸困难,心灵、精神上,也仿佛正被看不见的手往下压,似乎是要将他整个人摁到地面之下,彻底击溃他的精神与意志一般。

这并不是某个神祗的恶趣味,仅仅是“门”后的位面法则不自觉施加的威压罢了。

这种层次的下马威,倒是很适合用来当“门槛”……意志不够、磨砺不足的挑战者,在这一关便会被击溃。

进来两次的杨秋自然不会把这种程度的威压放在眼里,适应了下“门”后的环境,杨秋便抬起头来,看向上空。

上方,有一只巨大而冰冷的苍白瞳孔。

“真理之眼。”杨秋唤出苍白瞳孔的真名。

苍白瞳孔无色的瞳仁,转向杨秋。

位面法则并非人格神,它不具备灵智,也不具备情绪,当通过“门”的生灵轻唤它的真名,它便会给予完全公平的洗礼。

澎湃的能量至苍白瞳孔中落下,往杨秋卷来。

杨秋展开双臂,坦然接受冲击。

真理之眼给予的力量洗礼,视生灵迈过的“门”规模大小而定。

这算是这个魔法异界的生灵除死亡之外最公平的待遇,也是出身不佳的人唯一能指望的登天之梯。

只是……这个世界的力量,是有毒的;哪怕是代表着位面法则的非人格神真理之眼,公平赐予的力量洗礼,同样有毒。

被力量冲击到的瞬间,杨秋全身剧烈地一颤,连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

无法用语言概括的信息流犁过每一寸神经,每一秒都漫长得让人想发疯。

竭力对抗着如洪峰般的力量洗礼时,刚刚消失不久的幻觉又重复出现。

且……比杨秋借索伦森山脉的特殊环境为自己预演洗礼时还要强烈,还要清晰。

杨秋浑身痉挛,口鼻流血,眼前一阵阵晕眩。

他曾经见死不救的那群逃荒者的影像几乎要固化在他的视网膜上,他清楚地看见那些人瘦弱面孔上麻木的眼神是如何死气沉沉。

当他以简单粗暴的方式维持他所认定的公道时,明明是他想要帮助的人群,却比他针对的人更加恐惧他,厌恶他。

他开始颤抖,身心与灵魂皆颤。

他的大脑开始混沌。

懊悔的眼泪从眼眶滚出、与口中的血腥味混为一体。

浑浑噩噩中,他的脑子里忽地响起旋律。

在他迷茫,疲惫时,无数次将他从消沉中拖出来,继续前行的旋律。

“……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

“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

“命运它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

杨秋睁开血红双眼,喘息着吐掉口中的血沫。

他的神经,灵魂,躯体,都像是在被锋利如刀的狂暴水流冲刷,让他痛不欲生。

但他的大脑,清醒过来了。

脑内那首他无比熟悉的、在他穿越前便极其喜欢的旋律,承载着三百年漫长岁月中所有对家乡的思念,早就渗入他的骨血。

现在,它又被记忆本能地唤醒,从他的骨血中涌出,反哺他的意志和精神。

“生命的闪耀不坚持到底怎能看到……”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吧,为了心中的美好,不妥协直到变老……”

“——老夫,绝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