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章 东河没有缅桂花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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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市距离东河不足300公里,姜换在市区内堵了一个多小时驶入高速。北边,春分日的太阳从厚得层层叠叠的阴云中切割开锋利的一道光。
白色保时捷直压着超速的边缘飞快往前,车内,广播和音响都没开,一片压抑的寂静。
轻微的发动机声好似从遥远处传来,姜换直盯着前路,车道白线断断续续地相连,他在一瞬间,灵魂挣脱躯壳,让他无理由地想起前不久他和姜凯婷的通话。
持续5分钟,但已经是时隔近六年以后他们聊过最长的一次了。
姜凯婷拨通他新换的手机号码时,姜换正处于与喻遐要联系不联系的阶段,没断得那么干净,但始终隔着一层,两个人都说不清楚于是聊什么都突兀又尴尬。他那天忙,没看来电显示,接起来才听见那头有点犹豫的“hello”。
姜换是北方陆地漂泊而来的弃儿,小时候不知怎么跟随父母到了星岛又迅速被丢掉,从进了福利院以后他才开始学说话。
因为种种际会,姜换学星岛片区的方言学得很慢,于是姜凯婷领养他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他们沟通的语言都是蹩脚普通话。但姜凯婷身为原住民,普通话实在口音浓重,随着姜换年岁渐长,交流又成了用英文。
时隔多年,电话线那边姜凯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陌生。
她问姜换的语气堪称小心。
“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
“手伤在雨天还会痛吗?”
“小时候的不痛了,前年的还会痛。”
姜凯婷听到他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一道疤后沉默许久,那时她拒绝和姜换见面,还没有原谅养子莫名其妙变成不可饶恕的同性恋。现在再问,怎么样都显得她是唯利是图,看姜换越走越好,下一句就要开口讨钱。
她不愿意先开口,姜换当时心情不好,便想着早点结束先提起对话:“许为水把我电话号码给你,一定也告诉你我现在赚得到钱了。”
“我没找你要钱。”姜凯婷说,语气却透出一丝窘迫。
这点尴尬没逃过姜换的耳朵,他冷了声音,腔调却很自如地应对:“要多少都可以,因为现在你没有工作,赡养你是我的义务。”
姜凯婷为难地笑了一声:“上次安妮汇过来的还有很多,真的不用。”
“那你找我干什么?”姜换顿了顿,说,“明白了,你看见新闻,想来问我是不是真的,对么?你觉得我还不想回头是岸,执迷不悟地喜欢男人,背叛了你和主。”
姜凯婷:“所以,是真的。”
她一直是虔诚的天主教徒。
信仰教年轻的她向善,做好事,她把自己决定领养姜换归结于主的指引。
想改变她很难,姜凯婷生于七零年代,经历过这座小小岛屿一次又一次的翻天覆地。精神力量给了她支撑,而她对那些年轻人看似荒谬的经文深信不疑。
“真的。”姜换说,“我不知悔改。”
闻言,姜凯婷一下子变得肃穆:“阿换,我会为你祈祷的,就从今天开始……男女的形象是主造的,有责任回应主,生活方式必归于主的旨意中……同性恋违反自然律和婚姻律,这绝不是自由问题,主会降下惩罚!”
“那么你的主就不是仁慈的主。”姜换毫不客气地说,“我不需要它给我自由。”
姜凯婷忧心忡忡地说:“你会下地狱的,阿换——”
“早就在地狱中了。”姜换打断她,“从你劝我跟着许为水拍电影开始,十年,没有自我,没有生活常识,被不属于我的人生折磨。”
“但是现在……”
“为什么我突然会选择解脱,你到现在都不明白。”姜换说,“我没有信仰,但并不是因为喜欢男人,我们走了不同的路……你不认同,那么至少该试着理解我,但你从没想过这么做,就觉得这是罪孽。”
姜凯婷叹着气。
他那时坐在平京初春的漫天黄沙下,玻璃挡不住窒息般的绝望。
不停地神经质地抚摸左手腕的疤,残缺的皮肤之下,似乎有当日还没有脱落的血痂再一次地被点燃,随后在他身体里开始沸腾。
“妈妈,你的主在二十多年前救了我们一次,我曾祷告过,但你在选择过奢华生活进出赌场的那一天就决定抛弃它了。”姜换对着虚空,好似从灰黄的天幕里看见姜凯婷的样子,“祷告的时候,我感激的是曾经的你,不是主。”
“我不信你的主,也不回头。”
仿佛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保时捷如同一道白色闪电滚入阴云的影子。
他不回头。
他要向爱的人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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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东河市内恰逢晚高峰,姜换开了快6个小时的车,眼睛干涩,精神却越来越兴奋。他开着导航,找那个熟稔于心的地址。
落虹小区外,主干道边的香樟树在寒潮中经受了长达数日的狂风,树枝半秃不秃,稀疏细小的叶片挂在前端,入夜后,初春湿润的露水稍沾上去,它们就像承受不住一点空气以外的重量,柔柔弱弱地坠向泥土。
一片树叶跌落在挡风玻璃上,姜换拿着手机,沉入黑暗,再次拨打那个号码。
这次通话音没持续太久,响到第五声时被接起,但仍然是上一回的很好听的男声,用客气又疏远的语调问:“您好,请问是谁?”
“我找喻遐。”姜换说。
男声滴水不漏地答:“不好意思,您打错了。”
“请把喻遐的电话告诉我。”姜换对他的抗拒置若罔闻,不容怀疑的口吻,在男人继续装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时候直接报了姓名。
“我是姜换,来东河找喻遐。”他说得平淡,眼睛望向几十米外的旧小区大门。
那边沉默许久,男声似乎移开听筒和旁边的人对话,但盖住了麦克风所以姜换一个字也没听见,他只安静地等。
过了会儿,那人重新对他说:“我怎么相信你不是那些缺德记者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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