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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晚卿心下些微忐忑, 膝盖似软在垫子上,迟迟不起身。

大管事见她不动,微微躬了身子, 低声慈蔼地笑:“二小姐莫怕, 您开小灶的事,老爷没打算追究。”

“……那他老人家无缘无故传我去书房作甚?”顾晚卿咕哝了一句,两只白嫩的手撑着软垫慢慢站起身。

她低头,理了理跪乱的裙摆, 方才抬起一双盈盈美目, 看向年近半百的大管事:“可是罚我跪祠堂还不够, 还想罚些别的?”

大管事见她瘪了下嘴角,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不由笑了笑:“是卫家三公子来了。”

“想来, 是特意来府上替二小姐您求情的。”

顾晚卿:“阿锦来了!”

不是不让他来么!

她没来得及多想, 拎着裙摆便一瘸一拐地往祠堂外走。

虽然膝盖没跪疼,但跪坐得久了,她两条腿木木的麻, 短时间内实在不能正常行走。

但即便如此,顾晚卿的动作也飞快,大管事疾步方能追上。

-

顾晚卿赶到父亲顾准书房所在的院子时,只一眼就看见了书房门口的廊上, 跪作一排的几人。

她这一路过来,腿脚已经灵便如常,步子越发轻盈些。

远远便扯着莺歌婉转的妙嗓甜甜唤着卫琛,“阿锦!”

旁边同卫琛跪在一起的顾晚相嘴角微微抽搐,对一旁的顾晚依和顾晚白、顾晚尘啧啧道:“看吧, 咱这小妹眼里, 压根儿就没有我们几个哥姐。”

“今儿咱算是白跪了。”

这些话, 卫琛也听在耳朵里。

他跪姿笔挺,背脊绷直,十分诚恳。

只是听见顾晚卿的声音时,还是没忍住回眸朝她看了一眼。

这一眼回望过去,他恰好看见那衣裙上绣彩蝶的少女,提着裙摆一路飞扑过来。

姿态翩跹,风动裙衫,环佩叮当……委实令人移不开眼去。

哪怕夜色深沉,她在他眼中,依然熠熠生辉,眉眼精细如画,十分清晰。

顾晚卿跑进的那一刻,卫琛暗暗回过神来。

他欲起身去迎她,却又考虑到自己正在求情,便跪在那儿没动。

顾晚卿拎着裙摆上了台阶,直奔他,神情些微担忧:“你怎么跑来了,不是让你别来么。”

还以为老头子不会当真将罪责怪在卫琛身上。

没想到他老人家是真舍得让卫琛跪啊!

没等卫琛回答,旁边的顾晚相长长叹了口气:“小妹啊,哥哥姐姐们为了你都还跪着呢,怎的你这眼里,就只看见了阿锦一人呢?”

“如此这般,委实令我这个做二哥的寒心啊。”

顾晚卿看他一眼,随后又看向顾晚白三人。

想了想,还是软声谢过他们。

唯独顾晚相,她没给他眼色。

大管事适时赶了上来,前去推开书房的门,回身冲顾晚卿道:“二小姐,老爷还等着见您呢,快进去吧。”

顾晚卿望着卫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拎着裙摆先进了书房去。

她一看见顾准,便撩起裙摆往地上扑通一跪。

知错能改的说辞简直信手拈来。

顾准昵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毫素,沉声徐缓:“你这丫头,离家出走三个月,嘴上功夫倒是厉害了不少。”

他绕过书案,随手将收起的书册一卷,往不远处的书架去。

途径跪在地上的顾晚卿,年过而立不足半百的男人,将手中书册一卷,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少女头顶。

“起来吧,膝盖若是跪破了,你娘亲又该替你担心了。”顾准说完,未做停留。

径直将书册放回了书架上。

随后他回身看向已经站起身来的顾晚卿,下巴往门外头递了递,意有所指道:“你可知,卫家三郎跑来为你求情?”

顾晚卿点头。

卫琛就跪在外头长廊上,是她来书房的必经之路,怎能不知。

“婠婠啊,虽然此去临州,卫琛坚持声称是他倾力邀请,你是迫于无奈才陪他跑这一趟。”

“但为父和你娘亲却是知道,你这一趟实乃自愿。”

“父亲英明。”既然如此,顾晚卿想,父亲应当不会怪罪于卫琛才是。

哪知他老人家却是话音一转:“不过你不懂事,这卫家老三也不懂事?”

“怎能带着你一黄花大闺女胡乱在外头跑。”

“爹,女儿此番去临州城,收获颇多。”

“多亏了阿锦带我出去走走看看,可比呆在府中的益处大多了。”

“女儿涨了不少见识呢,还结识了苏庆山苏大人家的一双儿女。”

顾晚卿极力表示自己这一遭去临州去得值。

还将临州百姓的苦难说于顾准听。

倒还真让他老人家注意力转移了一些。

话到最后,顾准叹起了临州知府苏庆山。

又顺带夸了卫琛几句,说他办案有功,此番陛下定有重赏。

还说他年少有为,前程不可限量。

顾晚卿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他老人家夸奖卫琛时,她唇角的笑意更是止也止不住。

后来被顾准瞧见了,他这才收声,故作严厉地清了清嗓:“婠婠。”

“女儿在呢。”顾晚卿应声,唇角的弧度悄然抿去。

她一双杏眸巴巴看向顾准,“爹爹今次传我过来,不单是与我说这些那么简单吧?”

“你心里倒是有数。”

“我让你过来,是想问问你与那卫家三郎,如今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顾准说到这里,似是又怕顾晚卿听不明白似的,多言了两句:“你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卫家也算知根知底。”

“我与你娘亲都知道你们关系好,从小到大便亲切。”

“但是婠婠,你与卫琛年纪都不小了。”

“按理说,卫琛这个年纪,家里早该为他说亲了才是,也不知……”

顾准有意停顿,去打量顾晚卿的神色。

却见顾晚卿在出神。

她在想,原来卫琛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

可他一直未曾说亲……

之前她倒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来,他竟是一直在等她及笄。

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生出的心意。

隐忍至今,倒是难为他了。

-

“婠婠?”顾准沉了声音。

顾晚卿总算被他唤回了思绪,神情懵懂片刻,连忙正色应声。

顾准:“……”

“你这丫头,怎的一与你说点正事,便装傻充愣?”

“你与那卫家小子究竟如何,若是有什么心思,定要第一时间告知爹爹。”

顾晚卿点头,明白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踌躇片刻,她上前一步,挽住了顾准的胳膊:“爹啊,女儿虽不才,但志向也算高远。”

“眼下还不想考虑终身大事。”

“我与阿锦……”话音至此,顾晚卿滞了片刻。

大抵还是不擅长撒谎,语气听着颇有几分不自然:“我们一如既往,仍是最要好的朋友。”

是的,没错,是最要好的。

毕竟她与卫琛虽然已有定情信物,但他二人之间相处,其实与以前并无太大差别。

顶多关系更亲密了些,偷摸亲了小嘴,而已。

而且他俩偷亲小嘴已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

这些时日来,卫琛再未对她有过任何出格之举。

以至于顾晚卿有时候都忍不住恍惚,她与卫琛之间是否真的定情。

每每如此,她总要翻出定情的玉佩出来瞧上一瞧才能心安。

顾准自然不知顾晚卿心里那些小九九。

听她这么说,即便觉得小丫头很可能是在嘴硬,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行,你已经不小了,许多事想必也不用为父多言。”

“此番逃府,不孝爹娘,还气病了兵部尚书的二公子……”

“你到底是有些过错在身的,爹爹不可不罚你。”

顾准说到这里,声音慈祥软和了许多,还摸了摸顾晚卿的脑袋:“罚你跪祠堂确实是爹爹罚得重了。”

“如今你兄长们还有你大姐,都在外头替你求情。”

“卫琛也……”顾准顿了顿,随后正色道:“既是如此,那罚跪便免了。”

“改罚你抄写十遍《女戒》,禁足一月。”顾准话落。

方才还偷着乐,以为自己逃过此劫的顾晚卿:“……”

让她抄书!还要禁足!

这不比跪半个月祠堂更让她难受么!

就在顾晚卿小脸一苦,想要央求顾准将罚令改回去时。

顾准却是抽身朝门外去,似是终于想起来见卫琛了。

顺便出去,将门外顾晚白兄妹几个训一顿,说他们平日里都纵着顾晚卿,这才将她养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顽劣性子。

-

顾准让卫琛入书房一叙。

应是想详细了解临州的事。

明日早朝,卫琛便要向陛下递上折子。

今晚他正好在太傅府多逗留些时辰,一来是安抚顾准,在寻机替顾晚卿求求情。

二来也是想向他老人家请教如何写这述职的折子。

顾晚卿出了书房后,与卫琛照了面,神色恹恹,欲言又止。

随后她便被大管事送回寒香苑,正式开始禁足。

一个月内,抄写十遍《女戒》,不得离开院子半步。

后来过了一日,袁氏来探望顾晚卿,顺便给她带来好消息。

说是顾准减了她半个月的禁足,也就是说半个月后她便能恢复自由,随意出门了。

但饶是如此,顾晚卿还是高兴不起来。

只因再过几日便是七夕佳节。

这是她与卫琛情定以来,共度的第一个七夕。原本回京途中,顾晚卿还盘算着,七夕夜与卫琛上街逛逛灯会。

他们本来已经约好了,要游湖、猜灯谜,还要看那些江湖艺人杂技表演。

最重要的是,要一起放孔明灯,许下此情不渝地誓言。

顾晚卿将一切都设想好了,她还要带着卫琛吃遍长街上所有美食。

可现在……

夏风燥热,蝉鸣聒噪。

檐角的惊鸟铃叮铃哐啷,声音清脆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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