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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关押的囚犯,其罪行小到偷鸡摸狗,大到作奸犯科杀人放火,按罪行依次递进。

越往深处走,那里光线越稀缺,若没有微弱烛火照明,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那里的犯人要么是被判了死刑,正等候处置,要么终身不得离开此地,所以毛发旺盛,但肤色却透着不健康的惨白。

这地方荀岸不是第一次来,也不是第一次受鞭笞之刑。

他还穿着与顾晚卿成亲时量身定制的大红色喜服。

做工精美的衣服,被狱卒无情的鞭子抽打出一条条裂缝,深浅不一的渗出血迹来。

两三个狱卒轮着番的审问他,究竟是不是敌国细作。

若荀岸回答不是,他们又会以他狡辩的罪名继续鞭打。

总之,从他进入刑部大牢的那一刻起,用在他身上的刑罚就没断过。

不至于立马要了他的命,却也不会让他好过。

这便是卫琛想要的。

荀岸知道,他折磨人的手段一向狠辣。

其实比起前世濒死前他受过的那些刑罚,如今这些实在不痛不痒。

那男人,对他恨之入骨,曾不惜违背大延律例,动用史上早就禁止的十大酷刑来折磨他。

直将他折磨致死,约莫还是没让他解气。

想到前世,荀岸勾起了唇角,笑得十分勉强却又肆意不羁。

恰好被亲临刑房的卫琛看见,脸色蓦地阴沉下去。

“你们先下去。”男人沉声开口,冷寒的调子几欲让刑房里结出一层薄冰。

狱卒们互看了一眼,可不敢违抗命令,忙不迭将刑具都放回原位,躬身退出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刑房里迎来了漫长的静谧。

浅白的月光从荀岸头顶狭窄的木窗翻入,清冷月辉施舍似地洒落在他前面的地板上。

荀岸已奄奄一息,但卫琛显然没打算放过他,正在那一排排刑具面前认真挑选。

说来讽刺,他二人皆着红衣,可卫琛这个后来者却比荀岸更像新郎官。

无论是气质还是长相,两人之间都差着一大截。

何况如今他们一个匍匐于泥沼、尘埃,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另一个身份尊贵,高高在上,手中握着生杀大权。

荀岸觉得可笑,原以为老天爷很是眷顾自己,可怜自己。

如今却又觉得老天爷若当真眷顾他,又何必让卫琛也重活这一世?

卫琛的存在,就是他今生最大的阻碍。

-

男人挑选了许久的刑具,却只拿了一根鞭子。

荀岸抬头瞧着,只隐约瞧出那是一条鞭子,忍不住发笑:“还以为丞相大人要像当初那样,对在下动用十大酷刑呢。”

他这么说,无疑是告诉卫琛,前世的记忆他已经全部记了起来。

恩恩怨怨,全都记得。

可即便他不说,卫琛其实心中也是这么怀疑的。

来的路上,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一下。

起初是他着人暗杀荀岸,后来在乌山深处发现荀岸的尸体。

此后帝京再没有荀岸的踪迹,那时卫琛便以为荀岸已死。

可实际上,那具尸体多半不是荀岸的。

荀岸不知何时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刻意制造了那具尸体混淆了他的视线,让他相信他真的死了。

假死这段时间里,荀岸一直蛰伏于暗处,苟且偷生。

直到卫琛随军出征。

“西域动乱的消息早早在帝京传开,也是你的手笔?”卫琛沉声冷问。

虽是问,但他心中却有肯定的答案。

荀岸没想到他还有如此闲心,与他说这些。

他不作答,只提着唇角冷冷笑着,听卫琛继续道:“为了引我离京,你倒也是煞费苦心。”

他前脚离京,荀岸后脚便以沈复生的身份在帝京冒头,有意无意地接近顾晚卿。

想到这里,卫琛将手中带倒钩的铁鞭往地上挥了挥,发出惨烈的声响。

随后他挥出了第二鞭,铁鞭结结实实落在了荀岸的大腿上。

抽打再拽回,铁鞭上密密麻麻的小倒钩勾住男人腿上的血肉,所经之地,除了鞭笞的痕迹,还生生拽下荀岸一些皮肉来。

饶是他是个硬骨头,此刻也忍不住发出压抑到高昂的惨叫声。

声音凄厉,在空旷的刑房内久久回荡,如鬼魅般阴森可怖。

听到他的惨叫,卫琛心下的怒气和冷意消减些许。

薄唇勾着不易察觉的弧度,男人侧身朝着被绑在木桩上的荀岸,低眸似笑非笑的欣赏着铁鞭上带出的血迹和肉屑。

薄薄月光投落在他身上,将男人衬得似地狱罗刹一般,俊美妖冶,却令人不寒而栗。

荀岸好半晌才忍下了那钻心刺骨的疼意,咬牙抽着冷气,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忍过那阵痛意后,他掀起被汗水濡湿的眼睫,依旧不肯服输地朝卫琛冷冷笑着:“……你这般对我,婠婠可知晓?”

“……啊,想来她是不知的……”

“你说……若是婠婠知道你这么对我,她会不会恨你?”

男人话音刚落,另一条腿又挨了一鞭子。

这一次,荀岸咬紧齿关,呜咽着,没让自己惨叫出声来。

卫琛却逼近了他,徒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俊脸沉沉抵近,恨意绵密地对他道:“若是卿卿知道你当初对她,对顾府所做的一切……”

“你觉得她会如何对你?”

卫琛的话令荀岸脸色变了变,他嘴角的弧度似凝固了一般,再也笑不出来。

只听卫琛继续:“我若是你,如今就该绕着她走,如何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许是他的话刺痛了荀岸。

脸色难看了一瞬,他抬眼与卫琛对上视线,冷冷盯了他一阵,忽而嗤笑出声:“可惜啊,她什么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荀岸脸上浮现出淡淡得意:“实话告诉你吧,婠婠失去了今生所有记忆,却阴差阳错的记起了前世的一些记忆。”

听到荀岸说顾晚卿记起了前世的记忆,卫琛揪着他衣领的力道松了许多,神情有些愣怔。

他并不知道顾晚卿想起了前世的事……

难怪她还认得他,难怪她觉得他变了……

之前卫琛觉得奇怪,但没来得及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找人了解情况……现在总算明白过来。

原来卿卿想起了前世……

那她为何还会下嫁荀岸?

在卫琛看来,爱憎分明的顾晚卿不可能不恨荀岸。

她若当真想起了以前的事,肯定比自己更想手刃他才是。

荀岸端详了卫琛许久,似看穿了他的疑虑,轻笑了一声。

“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定然在想,为何婠婠没有恨我入骨,恨不得杀了我是吗?”

“实话告诉你,她只记得与我成了亲,我们是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

“再往后的事,她都不记得。”

说到这里,荀岸还是觉得老天爷是站在他这边的,“这就是天道,连老天爷都想愿意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与婠婠再续前缘。”

“你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够阻止?”

荀岸的话勾起了卫琛心底的怒火,他手中的鞭子再一次扬起,应声落在了男人身上。

俊脸上青筋阴险,暴怒难掩。

过了好半晌,卫琛才缓过来,逐渐想通,也撤开薄唇,冷冷一笑:“就算天道帮你又如何,卿卿她终究会是我的妻。”

哪怕她失去了今生的记忆,连前世的记忆也残缺不完整。

哪怕她一心以为心悦之人是荀岸……

可那又如何,明日陛下赐婚,她就是他卫琛的妻了。

一个荀岸又能如何,不过是无谓挣扎罢了。

“可她不爱你!”

“说不定她还会恨你!”荀岸不甘示弱,轻咳了一声,揶揄地笑道:“这么一想……卫琛,你还真是可怜啊。”

卫琛握着鞭子的手蓦地一紧,冷着脸眼也不眨地挥落长鞭。

一下又一下,直到紧咬牙关的荀岸痛得忍不住,惨叫一声高过一声,他身上也皮开肉绽,还染了些血迹到卫琛衣摆上。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嘴硬到底,对卫琛冷嘲热讽的男人晕死过去。

卫琛方才将手中的铁鞭扔掉,低头看了眼掌心被鞭子勒出来的一道血痕。

完全不觉痛似的,只眸光阴冷,神情麻木地转身,徐徐走处刑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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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刑部大牢回到太尉府,已是月下柳梢。

一路上卫琛都在想顾晚卿恢复了部分前世记忆的事,内心无比纠结,该不该把前世发生的一切告诉她。

直到马车在太尉府后门停下的那一刻,卫琛心中总算下了决断。

他还是决定缄默到底,向顾晚卿隐瞒前世的事。

其实冷静下来后,卫琛想了想,觉得顾晚卿的记忆不完整或许才是真的因为老天爷眷顾于她。

不想让她带着前世灭门的惨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在无尽的仇恨中度过一生。

卫琛也不想将她拽入仇恨的深渊。

终归她的仇恨,顾府的仇恨,他会替她了结。

所有的苦难,便让他独自承受好了,就让他的卿卿继续无忧无虑的度过此生,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当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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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琛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昭澜告诉他,顾晚卿闹累了已经睡下了。

下人们将她暂住的厢房收拾复原,按照卫琛吩咐的,他没让霜月去伺候顾晚卿。

听完昭澜的报告,卫琛没说什么,只身去了顾晚卿的房间。

他借着朦胧的月色在少女床沿悄然坐下,垂眸认真地端详她安静的睡颜。

心下潮浪终于平静下来,似被治愈了一般,心中难得的空白,有些温暖。

卫琛看了少女许久,心中五味杂陈。

后来终究是没忍住,倾身低首,亲吻了少女的额头。

压着低磁的声音,对睡梦中的顾晚卿低喃道:“卿卿……”

“你负了我。”

“……阿锦此生,绝不放过你。”

“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