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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子期穿着校服,长高了很多,他靠着南昌宁的病床看电视,站的也不消停,几乎是靠着南昌宁输液的手臂。

电视放着动画片,许艳也在,坐在沙发上削水果,她大概是喊了一声南子期的名字,于是南子期有些不情不愿地往前走了几步,就着许艳的手吃了一口苹果。

许艳又叫他把苹果端给南昌宁,南子期又把盘子端过去。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南昌宁看向他们平和地笑了笑。

南嘉恩最终没有进去,又提着这袋水果坐地铁去蓝山,在路上又想着小狗,不知道小狗在家里会不会很孤独。

门口新来的保安大概是不认识他,不觉得他像是住在这里的人,连问了这人几通问题,南嘉恩觉得就差拿出身份证了。

而后面来了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保安,记性很好,很果断地让南嘉恩进去了,并且派专车把南嘉恩送到家门口。

南嘉恩下了车,对司机说了一句谢谢。他往家里走,想着这些水果他一个人也吃不完。

刚想输入密码,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看见是裴司琛,南嘉恩才想起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而裴司琛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行色匆匆地拿着车钥匙往外走,他整张脸紧皱着,带着一股戾气。

发现门口站着南嘉恩,他神情茫然了,眼底的失落转瞬即逝,说:“我还以为你走了。”

在外地多耽搁了一天,他匆匆赶回来,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南嘉恩,裴司琛心境纷乱无比,一边想着南嘉恩可能早就离开了,又一边拿起车钥匙出门。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暂时不太想呆在没有南嘉恩的家里。

“啊,我…我明天就回去。”南嘉恩捏紧塑料口袋,此时的裴司琛看着脸很僵。

“我没有赶你走。”裴司琛发觉此时的南嘉恩很呆板,又问道:“你最近都是这么晚回来的?”

“嗯。”

“饿不饿?”

“有一点。”南嘉恩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裴司琛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往回走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南嘉恩真的思考了一下,“糖醋排骨,这个…这个可以吗?”

裴司琛思绪已经更往前了,只想着给南嘉恩做最好吃的排骨,他语速很快:“家里冰箱有排骨,我马上给你做,你等一会儿。”

他在厨房操着刀砍排骨,roro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拱出来蹲坐在裴司琛脚边等肉吃。

但是今日的裴司琛完全没有时间理会它。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一块美味漂亮的骨头,roro只好去客厅找南嘉恩玩。

裴司琛非常庄严地处理着菜板上的排骨,因为南嘉恩想吃,那么就要做到极致美味。

糖醋排骨被端上桌,一段一段排骨表皮裹着一层浓汁,上面还撒了一点芝麻,香气浓郁,酸甜可口。

裴司琛看着南嘉恩吃了一口,他本人好久没有下厨,其实是不太自信,他问道:“怎么样?”

南嘉恩对他说:“很好吃,谢谢”

“我来洗碗吧。”

“不用,明天阿姨会来收拾。”裴司琛对他说道。

尚且不知道南嘉恩今晚为何突然想吃糖醋排骨,但如果南嘉恩想吃的话,裴司琛会天天重复做这道菜。

明天林泽就要回家了,南嘉恩从前一晚就开始收拾东西。

走之前,南嘉恩想着带roro出去转一转。因为这几天roro都扒着门缝想出去玩。

走出门的时候,他接到了裴司琛的电话。

裴司琛先是问他还在家吗,南嘉恩说还在。于是裴司琛的语气缓了缓,在电话里面说:“我马上就要回来了,今晚还想吃糖醋排骨吗?”

“不…不吃了。”

“嗯,我就要到家了。”

别墅外面的绿化和裴司琛萎靡不振的院子形成巨大的反差,到了冬天,花圃里还有漂亮的花朵。

roro可能也是在家里呆腻了,在后院能糟蹋、破坏的地方都很好地糟蹋了,已经对于家里产生了无聊的小情绪,在这片广阔的土地已经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了,一看到牵引绳就自动踮起后脚站了起来。

裴司琛的车已经快要驶上半山腰,已经能看见家门口的几棵树的脑袋了,并且能远远看见南嘉恩正带着roro在外面的小道行走。

马上就要到家了。

整片天灰沉如死。

在这个时候,东南角处停在一棵大树的搬家货车突然启动,轮胎发出撕心裂肺的划动声,司机没有减速的趋势,直冲冲地往那一人一狗撞去。

裴司琛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彻底停了。

这辆小货车急速地冲撞而来,roro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往前走。南嘉恩听到身后的动静,连忙跑向狗,想把狗叫回来,但是车速太快了。

人扑向roro的时候被车侧身猛地擦过,南嘉恩带着狗滚到旁边的草地里,刚好是坡路,滚了好几下,直至撞到围栏人的身体才停止不动。

看着人还有存活的可能,货车司机转而掉头又想复来。

他跌跌撞撞地下车,举着那只水果刀,目露血色,手一直在颤抖,他人到暮年,举止显得老态,身材臃肿钝然。他心里抱着巨大的仇恨,一夜之间,他在工厂干了这么多年就被一点补偿费打发了,并且身体还因为常年劳作患上了肺癌。

他死也要拉上别人。

这人已经在附近蹲点很久了,裴司琛连日来都在外地没有出现,他等的焦急又犹豫,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而这几天从这别墅里都走出来同一个人,大概是裴司琛身边亲密的人,今天还带着狗出来遛。

杀死裴司琛身边的人同样可行。

他半瘸着腿,只想让地上那人一同和自己下地狱,要让这群高高在上、生活优渥的人也感同身受他置身的绝望痛苦。

为什么这些人可以衣食无忧,为什么他们就可以有钱有势地活那么久。

地上的人翻腾了好几下,头撞在围栏上,但是还有气,他能看见那躺着的人还在起伏的胸腹。中年男人的大脑重复浮现着这一条指示——解决掉他,巨大的恨意和遭受的不公让他双手举起那锋利的长刀。

他想明白了,前后再也没有退路了,他果断地将刀子迅速往下插,却被身后的人徒手抓住了。

顷刻间,他长久以来封闭、晦暗以及畸形的视线里立马溢出鲜红的血液。

天气冷到极致,已经是要零度以下了,以至于他发出哀叫的声音都是抖动的,牙齿都在颤抖。

整个人覆盖着濒死之气,他不顾那人的阻止用力地将刀子往下按,却被死死地钳制住,再也没有力气了。

几乎是几秒钟的时间里,他被人重重地踹到了一边。紧接着像一个四肢扭曲、体型巨大的虫子,转眼间被几个人压在冰硬的地上。

南嘉恩侧躺在一边的草地上,roro一直在舔他的脸,发出一声声惨叫声。

记忆破了一个口子,乱七八糟地重现拼凑。走马灯光速地切换着镜头,如同光怪陆离的电影镜头。他像一片丢弃的塑料口袋,在灰白色的雾里漫无目的地飘荡,这一片世界似乎忽略了它自身这点重量,使它悬在空中一直无法掉落。

这片透明的塑料袋先是飘到吵闹又格外寂静的地方。

他正站在福利院的院子里,和其他人一起排队玩一辆很帅气的黑色自行车。小孩子很多,和他穿着同样的衣服,等了很久很久才能玩半分钟。院子里有一颗老槐树,开白花的时候,那样浓密清香的味道伴随左右,一个人睡午觉也不怎么孤独了。

最乖巧、最聪明的小孩会被接回家,他便一直做好“妈妈们”交代的事情,叠好自己的被子、洗自己的衣服。不要调皮、不要尿床、不要生病、不要发脾气、不要哭泣……这样会有更多人喜欢自己。

但是他天生不是讨人喜欢的孩子,缺少快乐的本能,他露出一个开朗笑容都要延迟很久。

有时福利院门外站着一个古怪的男人,提着一个破败的口袋,驼着背,趿着塑料拖鞋,手上全是乌色的茧,站得近一些,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很苦的。看见南嘉恩来了,会露出古怪又温和的笑容。

“你在里面好不好?”

“吃不吃糖?”

他总是隔段时间来,又消失很久。

南家的大门太高了,这个塑料袋险些进不去。门边有两盆长势旺盛的冬青,他看见自己站起来居然和它们差不多高,并且每天蹲在这两盆冬青旁边等南昌宁下班。一开始南昌宁还会微笑夸他乖,南嘉恩第一次感受到父爱的温意,后面南昌宁又叫他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于是不再等了。

他希望自己再努力再聪慧一点,但是好像怎么跑也跑不到前面。

许艳是一个不太喜欢身体接触的母亲,但是没关系,因为人与人之间本身就需要保持距离。但是看着南昌宁和许艳在寺庙佛祖面前那么诚恳,他希望他们真的能拥有一个亲生的孩子。

因为自己真的很无聊、糟糕。

大多数人看向他的目光总是漠视的,可是他看见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这人一出现雾就消失了,似乎自带暖阳,他穿着粉白色的卫衣,很认真地在看向自己,观察着南嘉恩这个透明的个体。

在巨大的时间长河里,他深知人来人去的感觉。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裴司琛真是一个情绪古怪的人,和高中完全不一样,但他在黑色的夜里悄悄吻着自己的额头,一直低声说着对不起。

有好多遍对不起,可是以前熟睡的南嘉恩根本没听见。

一阵强风将塑料袋吹离了方向,渐渐地把它引向一片荒芜的山谷,而四周雾依旧缭绕。

为什么身体还是这么轻,总是掉不下去。

他又开始排队了。

渡过河流,腐臭的尸体将永远淹没在低落的矮土里,内部自然而然地滋生出蛆虫和荒草。

“南嘉恩,你睁开眼睛。”

“不要睡。”

那人和自己又远又近,似乎只隔着一毫米的屏障,他听得清晰,但是雾太大了,转眼这点声音消失不见。

雾气太重,有水滴弥漫在袋子里,可是这样的冷雾却是湿热的,从他的脸上慢慢流淌到衣襟。他真实地感受到一股心如刀绞的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