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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西郊,梦云山,崇吾寺。

枫叶漫山红透,香火经年不息,满山云雾缭绕。

小雨淅沥,巍峨宝殿之前,应云渡身着僧衫,持着扫帚,躬身扫去湿漉漉的石阶上的落叶,一下一下,像是扫去心上尘芜。

他在崇吾寺本是以瑶光山空无宗弟子的身份落脚。宫里的人或许和崇吾寺主持打过招呼,主持大师将他奉为上宾,让他不用做扫洒杂务,不过他每日做完早课,依然在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沉静温和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得赞叹一句虔诚。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到底在谋算一些什么。上一世未完成的大业在他的心里勾勒出大致的形状,这一世,他会慢慢的钩织自己的势力,更有耐心,更加隐蔽,更加不留痕迹。这样做的目的并非为了追逐什么权势,而是为了她。

九五至尊如今还未年老,可眼中依旧剑戟森森,应云渡数日前在紫宸殿中见他一面,便知道他日后会变成上一世那般多疑猜忌的扭曲模样。知予要完成什么任务,他其实依然不是很懂,但他明白,这个任务多半和乔姻有关,也和大奉王庭有关,既然如此,他会慢慢发展势力,等待她需要他的那一天。

父亲年老智昏,这龙辇或许由三弟四弟来坐更加合适,实在不行,他来坐也不是不可以,其实他觉得,这个位置似乎由她来坐更顺眼些。

“梦云山的雨里有檀香气。”

一道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应云渡转身一看,只见淅淅沥沥的小雨中,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着桃色衣裙、举着油纸伞的温婉女子。

她挽着一个小竹篮,持着伞站在石阶上,浑身像是萦绕着一股江南水乡的柔雾,如烟似幻,叫人将她看不真切。

徐妙。

她似乎不该在这儿。

应云渡不动声色的开口:“女施主说得是。”

“装什么装,蠢和尚。”徐妙当即拧眉,难耐的别开了脸,似是懒得看他。

应云渡沉默良久,“你好像不该是这样……”

此世没有不知阁和摘星处,她不该认得他。更何况他记忆中的徐妙,常年拉着一张脸,杀伐果断,冷若冰霜,就算出现在崇吾寺,也不该是这副温温柔柔江南女子的模样。当然,方才她一开口骂人,恍惚间,应云渡感觉又回到了第二世,但正因如此,更给人一丝诡异的割裂感。

“你不也不该是这样。”

徐妙冷笑一声:“瑶光山的小和尚,你的镜子呢?你有通天彻地之能,最后把我的知予,把我们的楼主救回来了吗?”

梦云山的枫叶猩红,红得像是那一世四皇子府邸里的雪地,上面全是她最爱的人的血。

徐妙赶到那里的时候,乔姻瑟瑟发抖的坐在雪里,她的面前躺着已经没了呼吸的乔迟。

乔迟,徐妙讨厌她的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个男人,而且是那么不吉利,她就真的迟来一步,没有见上她最后一面。

她更喜欢她的字——知予。她总是毫无保留,把一切都予给了别人,然而最后就这样死在别人手里。

徐妙一辈子最讨厌蠢人,如果别人这么蠢,还把自己蠢死了,她可能会嘲讽一笑,可落到知予身上,她却连哭都哭不出来。茫茫大雪间,她抱着她的尸体,汹涌的恨在心中沸腾,只想把世上所有人都捅死,然后一把火把世间一切都烧成灰烬,全都该死,全都去死!

姻姻还以为她会放过她,毕竟平日知予一向对她冷眉冷眼,而她这个外人反倒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这颗蠢脑袋大抵想不到她是爱屋及乌,如若姻姻不是知予的侄女,她连笑脸都不会给她一个。

江湖儿女,生离死别是常事,徐妙迅速手刃了姻姻,为知予报了仇。姻姻死前,颠三倒四的说应二曾经来过,拿着块发光的镜子,失魂落魄的消失在原地。

徐妙对这些奇闻怪谈向来是嗤之以鼻,可那时她的内心深处却真的希望有这么一回事,希望她最讨厌的应二拥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会因为他对知予的情意而将她救回来。

然而她抱着这一丝微小渺茫的希望,等了很久很久,从冬天等到春天,等到知予的尸体都坏了,没有任何转机出现。她只能接受,知予是真的走了,世上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她再也找不到她,再也没办法和她拌嘴吵架再和好,没办法牵她的手,没办法与她十指相扣,没办法假装困倦,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世上的蠢人这么多,该死的人更多,为什么死的偏偏是她?世上死而复生的人也不是没有,凭什么她就不能活!

应二果然是个废物东西,优柔寡断难成大事,那些什么发光的神器,她要统统抢来救知予!

于是在某个雨夜,徐妙终于忍无可忍,带人浩浩荡荡冲上了瑶光山悟惑寺,按倒住持严刑逼供。

老住持当场吓晕了过去,一个叫归云的老秃驴站出来,义正言辞的说悟惑寺压根没有什么逆天改命的宝贝,她不信,他就开始咬文嚼字。

“阿弥陀佛。”老秃驴双手合十,慈眉善目,慢慢吞吞:“女施主,百态之世原是苦海,看破红尘方为……啊!”

徐妙一拳头攮过去,世界安静了。

后来,她让手下把悟惑寺掘地三尺,依然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于是她开始推经幢,断屋梁,倒浮屠……

她哭了吗,她不记得,只知道那时浑身颤抖,脸上冰凉。

手下从浮屠塔里扒出一些先贤大德的智骨,有人常常会供奉此物,她也不知道怎么用,情急之下就磨碎了口服。味道真是奇怪,还一点用都没有。

那一世,徐妙活了很久很久,看着这大奉天下频现天灾,北方赤地千里,南方洪水滔天,地龙翻身、蝗灾、瘟疫、轮着番的来,千里无禾、饿殍载途、反贼四起、天下大乱。

最后是怎么死的,她自己也忘了,只记得睡了长长的一觉,再一睁眼,就成了安乐坊花萼相辉楼对面布庄的老板娘。

那时天下大定,大奉定都盛京,大奉所有将士们喜气洋洋的骑马游街,沿街无数百姓向他们这些开辟太平的功臣抛掷花枝香果,其中被掷了最多的人,赫然便是徐妙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知予。

这一世,知予长得高了许多,也壮了许多,那张脸少了一些混不吝的痞气,多了身经百战的英武与坚毅。或许这一世她已经不是女身,或许她已经是个男人,无论是男是女,徐妙都不在乎。人生苦短,她只想和她在一起。

当知予骑马的身影慢慢远去,徐妙从窗口回过头,屋内,她此世的丈夫正因为她无所出而对她污言秽语,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闹着要纳妾。于是她对他微微一笑……

很快,花萼相辉楼对面那布庄的老板娘成了个小寡妇,布庄办不下去,改成了胭脂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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