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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王宅中的两棵桃树结满了青涩的果实。

在往常的日子,某个异族少年每天都会站到桃树下,虎视眈眈的对还未成熟的桃子们看了又看。然而这一天,院子里却失去了他的踪迹。

有贵客来访,中堂里,响起他喜气洋洋的催促声。

“快来快来,我等你好久了!”

执思义把乔知予请到屋里,殷勤的铺上了桃枝席,招呼她坐,然后把矮几搬了过来,在上面把棋盘摆好。

由于过于急促,矮几是歪的,棋盘也是歪的,但他显然并不在意这些,高高兴兴的搂着两个棋罐过来,在桌上放好以后,又跑出屋外,未几,给乔知予端回来一盏热茶。

“你们中原人喜欢喝茶,你看,我给你泡了茶。上次我输棋是一时失手,这次一定能赢。”

他一屁墩子坐到乔知予对面,坐得四仰八叉毫不讲究,然后捏了颗黑棋,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乔知予,似乎在期待她赶紧执棋,和他杀个昏天黑地。

乔知予伸出手,默不作声的将矮几慢慢归正,又将棋盘扶正。

下一刻,她捡起矮几边上的细竹鞭,抬手就给执思义抽过去,正好抽他膀子上。

“哎!嘶,疼,疼!”

执思义捂着膀子痛叫出声,赶紧收敛了坐姿,把两条大咧咧叉开的腿合拢,规规矩矩跪坐下来。

坐姿仪态,乔迟一开始就教过他,且对他严加要求。他从小在草原上长大,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偶尔也会忘记这些规矩,一犯懒就挨抽。不知道乔迟什么毛病,他以为谁都和他一样中原贵胄出身?正襟危坐,也不嫌累得慌。

虽然心里吐槽着,但他身上的动作又快又标准,一看就是几个月来没少被收拾,十分懂得随机应变。

“坐,背直,貌端庄,仰为骄,俯为戚。毋箕以踞,欹以侧。坚若山,乃恒德。”

乔知予端起茶盏,心平气和的吹开浮沫,抿了一口热茶。

执思义身上皮厚,脸上皮更厚,从来都不往心里去。他搓了搓自己的膀子,瞄了面前人一眼,料定其没有生气,便狡黠一笑,大着胆子落下一子。

——赶紧的,快下啊!

下棋,是乔迟教他的。

乔迟不仅教他下棋,还教他许多其他的东西。有些是很平常的规矩,比如坐立行走、仪态举止,有些则是他说不上来的学问,比如这下棋,和下棋里面的道理。

乔迟说:自将棋作世,谁为世如棋。

乔迟说:成败枰中转,生杀掌上移。

其实执思义也不是很喜欢下棋,他更喜欢骑马放羊,可是被困在宅中无法出去,也就只能坐在这方棋桌前。

虽然已经下了三个月的棋,他还是臭棋篓子,东下一子西下一子,毫无重点,像是愣头青的将军带着一支七零八落的骑兵在棋盘上横冲直撞。而乔迟永远都是那么进退有度,处处设局,慢慢收网,把他克得动弹不得。

“看我是怎么下的,想,好好的想。”

乔知予执起白子,瞥了异族少年一眼,意味深长道:“棋枰如天下,棋子,就是你的臣,想要赢该怎么做?”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说罢,她从容落下一子。

“啪!”

白子敲到棋盘之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声音分明很轻,但在执思义的脑海中,不啻于一声惊雷。

棋盘之上,一颗白子落下,所有白棋全部活络,井然有序的围剿着黑子。同样是执棋人,乔迟驱使白子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手,不费吹灰之力,而黑子首尾难顾、调度困难,活像一盘散沙。

伴着面前人不急不慢的提点,这一局棋,缓缓在执思义的脑海中延伸、漫无边际的铺展开。

一些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被隐隐约约串联。

同样都是王的儿子,身体里同样都流淌着王血,为什么大兄就万人追随,而他孑然一身;同样都是幅员辽阔的王国,为什么大奉军召集迅速,永不后退,而朔狼部集结缓慢,一旦落败,便四分五裂;朔狼王之于朔狼部,与大奉天子之于大奉,其意义云泥之别,两者之间的差异究竟是为何?

权柄、王势、集权、专制……玄而又玄的意象在他脑中闪动。

他或许懂了,但好像又还没有全懂,但这并不妨碍他懵懵懂懂的仿效着乔知予,学着她的棋风,在这棋盘上,落下一子。

“啪!”一声脆响,黑子落枰。

鸿蒙初开,天地剖判。

望着生死逆转的棋局,一些长久以来的困惑与死局,似乎突然有了新的解法。

执思义保持着落子的姿势,僵着不动,用视线的余光狗狗祟祟的偷瞄乔知予。

乔知予抿了一口茶,扫一眼他的落子,微微颔首,以示认可。

收到赞同的眼神,执思义立刻激动起来,嘴角咧得老高,克制不住的盯着棋盘上的几处,摩拳擦掌的,仿佛已经决定下一步棋要走在那里。

毛头小子,直肠直肚,心事都写在脸上,将来怎么和他那狐狸一样的大兄争。

教了他三个月了,真是朽木难雕……

乔知予瞥他一眼,放下茶盏,拾起手边竹鞭,冷不丁抬手就是一鞭。

细竹鞭呼呼带风,“啪”地一声抽到他的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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