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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很浅,柔软的棕色长发,棉质长裙。

背景是公园。

那时候的严跃还只是一名带课老师,面容青涩,青年模样,戴着眼镜。

他看了几眼,把相框上落的灰擦干净,然后又放了回去。

早上,墓地冷冷清清。

墓园里都是成排成排的石碑,石碑竖立在那里寂静地长眠着。

云词顺着一级一级台阶走上去,不需要刻意去找,他知道那块写着“云潇”名字的石碑在哪儿。

这些石碑都长得一样,但在他眼里,有一块是不一样的。

严跃和云潇说话的时候,云词退在一边,给严跃腾出了一点空间。

“我带小词过来看你了。”

严跃弯下腰,把手里的花放在石碑前:“他上大学了,南大法学系,成绩很好,学习很用功……”

云词隐约听见了这几句。

之后的话就听不清了。

他在边上等的时候想,要和云潇说什么,说点什么好,像以前一样说自己的成绩吗。

他出神地想了会儿,直到严跃喊他:“跟你妈说几句话吧。”

云词这才过去,他对着石碑,努力回想刚才照片上女人的脸:“妈。”

“我的情况,爸应该都跟你说差不多了。”

“大学生活……过有意思的,”云词说到这,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发现关于他生活的部分,有个绕不过去的人,“我高中那个——那个很讨厌的人,大学和我同寝。”

如今用“讨厌”形容虞寻,不太合适,于是他又说:“他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说到这,他没再往下说了。

静默很久。

脑海里闪过的是那句“我们小词,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还有十多年前医院里,他拔掉针管跑出去,听见的那句:“我们医生并没有做什么,当时那个情况,其实是他妈妈救了他。是她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孩子。”

这一瞬,闪过的碎片很多。

高三那年。

严跃把他叫到办公室:“我的建议是你第一志愿报南大法学系……你可能对志愿有自己的想法,但这个东西很重要,你现在可能不理解……”

他站在办公室里,想到的是女人在他很小的时候说过的“小词,看电视呢,看的什么,律师啊,我们小词以后要当律师吗?”

“……”

“就报这个吧,”云词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没什么意见。”

“……”

最后,云词在离开墓地前,垂下头,很低很低地,几乎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我有成为让你满意的样子吗,妈妈。”

-

云词请了一天假,后半天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睡一觉,但阖上眼始终没有睡意。

等到傍晚,他才掐着点回去。

他大半天都没看手机,白天怕有人给他打电话找自己,直接关了机。

手机开机后,冒出来一堆未读消息,尤其是寝室群。

【608兄弟群】

罗四方:[我破防了!!!!!]

罗四方:[本来我都计划好了,跨年夜就是我的电竞之夜,结果今天晚上居然停电。]

王壮:[什么停电,什么什么,我还在上课,已经通知了吗?]

罗四方:[楼下宿管刚贴的告示。]

罗四方:[从下午就开始停了,一直到明天早上。]

彭意远:[跨年夜停电确实有点过分了……]

刘声:[不过我觉得,可能学校故意的?]

刘声:[怕我们过节过得太热闹,出什么事。]

王壮:[声哥说得在理。]

[……]

黑色头像发来的消息只有一条。

yx:[课堂笔记给你抄了一份,放桌上了。]

云词坐在车上,想了想还是回复过去。

yc:[谢了]

虞寻回得很快。

yx:[回来了?]

yx:[没别的意思,就是抄笔记抄得有点累,想吃食堂一楼的炒饭,你回来的话帮忙带一份。]

yc:[路上。]

笔记换一份饭。

很公平。

云词没多想,下车后往食堂走,然后他走近食堂后,在食堂门口遇到了某个“抄笔记抄累”的人。

虞寻倚着墙,单手摆弄手机,寒风中姿势凹得很帅,不知道在等谁。

“……”

云词脚步停住,想调头。

但已经来不及了,这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收起手机跟他打招呼。

然后虞寻往他那走了两步,状似无意时则故意地解释说:“哦,太饿,就自己来食堂了,没想到这么巧。”

巧?

挺会下套。

事已至此,云词也懒得挣扎了,他越过他,径直往食堂走:“哪个炒饭,自己选。”

云词一天没吃饭,没想到今天唯一一顿,是和虞寻两个人坐在食堂吃炒饭。

太晚了,食堂没什么人,不然明天李言估计得杀过来问他“你俩昨晚是不是在比谁炒饭吃得多,又开拓了新战场”。

对面这个喊“饿”的人,倒是吃得很慢。

云词放下筷子:“你到底吃没吃饭。”

虞寻手都没使劲儿,对眼前这份炒饭一副吃不太下的样子,随手扒拉了几粒米敷衍说:“只是在细嚼慢咽。”

云词忍不住戳破他:“……你明明吃过了吧。”

虞寻又扒拉了两下,干脆放下筷子,他承认道:“怕你没吃饭。”

“……”

云词像被定住了,过两秒反应过来,然后开始闷头吃饭,憋着气三两口把剩下的饭吃完站起来,结束这个环节:“走了。”

两人难得一起走回去。

回去的那条路很像当初刚开学时,他和虞寻走过的那条。

虞寻说:“今天熄灯。”

云词:“听说了。”

这回两个人之间没有拉开特别大的距离。

走了会儿,云词突然停住了。

他仰头往上看,以前南大的夜空经常能看到星星,但今天天空一片漆黑。

虞寻刚走出去一段,回过头等他:“……在看什么。”

云词声音很低:“星星。”

他收回视线,又说:“今天没有。”

云潇去世的第一年,他一直追着严跃问:人死了之后,真的会变成星星吗,妈妈会在天上看我吗。

……

后来长大了些,知道这只是不切实际的童话。

“没什么。”云词最后说。

走到宿舍楼附近,他才想起来群里刚才说今天断电。平时灯火通明的宿舍楼区域,今天全是黑沉沉的一片,唯一的光,还是宿管大爷坐在门口蹲人时自带的强光手电筒。

手电筒猛地朝着两人的脸扫射过来,然后又移到墙上,照亮时钟,确认时间后,宿管大爷说:“你俩没迟到,进去吧。”

进去之后更黑了。

平时走动几下还有感应灯会亮,今天晚上直接断电,连感应灯都不亮了,哪儿都是漆黑一片。

虞寻开了手机闪光灯。

在两人上了楼,进寝室前,虞寻忽然又伸手拉了他一下。

因为太黑,他想拽的是胳膊,但又像昨晚一样意外抓上了云词的手腕。

“?”

云词回过头,黑暗中看不清虞寻的脸轮廓,只能听见他说的一句:“要看星星吗。”

什么星星。

今天又没有。

不止没有星星,整栋楼连一点光都没有。

虞寻这句话说得莫名,云词怔了一下,然后手腕被他松开,这人去其他几间寝室串了个门。前阵子因为一起躲查寝,整层楼的寝室之间都互相认识了。

他串了会儿回来,推开阳台门。

阳台上的风猛地吹进寝室里,把已经心碎到干脆早早睡下的罗四方他们给吹得一激灵:“靠,哪来的风,这么冷。”

“没电是令人心碎,”王壮也抓把头发爬了起来,“但寒风更令人发抖啊。”

他爬起来一看,说:“虞哥,没电就没电吧,今晚寝室是注定黑着了,不用去阳台自闭吧。”

“谁说注定黑着了,”虞寻捏着手机说,“信不信,马上就亮。”

“?”

下一秒。

手机闪光灯从他手中亮起。

但闪光灯的光很微弱,无法穿透这么浓重的黑暗夜色。

可就在这个时候,这层楼其他寝室居然开起闪光灯,光亮了起来。

隔壁寝室六个人集体挥着闪光灯在阳台冲他们隔空喊:“是这样吗虞哥,我开着了——”

一间寝室接着一间寝室。

他们这层亮起来之后,楼上楼下,对面楼,附近楼察觉到异常,有人开始去阳台看热闹:“你们在干嘛啊?”

“过节啊——虞哥说了,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如果学校没有电,那么以后,我就是我自己的光——!”

“…………”

这离谱的口号居然隔着楼传了出去。

虽然隔壁楼不知道这个“虞哥”是谁,有人觉得好玩,纷纷自发加入。

寝室楼内,消息的传播速度是光速。

很快,居然就这么点亮了整片宿舍楼区域,汇成一片掉落在校区的星光。

刘声他们从床上爬起来加入:“要放歌吗——放什么歌???我弹吉他吧?”

过了会儿。

楼下甚至还出现了零星烟花,绚烂的火花在楼下一点点炸开。

有人探出窗外喊:“我靠,谁在卖烟花啊——怎么卖进学校来了。”

流子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他戴着口罩,脚蹬在一辆自行车上,随时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兄弟——他妈的校外根本没人啊!我卖不出去!你们这怎么这么热闹,我过来看看,买不买,我这清仓价了。”

宿管大爷的声音被完全淹没:“你们在干什么!谁让你们大喊大叫的,手机都关了,还有哪儿来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