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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句,恍若千斤巨石砸在心上。

沈彦之视线久久地绞在了“古有八仙李翁借尸还魂,今本宫与太子具矣”这句话上,神色狰狞,以至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了,他嗤笑:“我的阿筝,怎么可能不在这人间。”

下一瞬,却按住胸口,生生又吐出一口血来,血渍溅到信封上,刺得人眼生疼,有水泽在这股锥心的疼意里,从他眼角大片大片滚落。

他用力将信纸揉做一团,手背青筋贲起,扔进一旁的泥炉里焚烧了个干净,似乎这样就改变了什么事实一般。

嘴角溢出的血怎么擦拭也擦不完,将他原本的绯色衣袍染成一片深色。

他望着泥炉里被火光吞噬的信纸,痴痴地笑:“写这样一封信来骗我作甚?我知道你憎恶我,用游医做迫你前来,只是想见你一面,问你过得好不好,再跟你要个承诺,你说了要嫁我的。这辈子的路太难走,我走不下去了,阿筝,下辈子再嫁我好不好?”

未婚妻被夺,生父算计他为铺路的棋子,胞妹被送与人做妾,秦乡关五万将士的冤魂,朝野上下的唾骂……

这条路他走得好辛苦,他太累了。

“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我和婵儿去了,汴京旧楚的势力都是你的,楚成基若负你,你自立为王,他也奈何不得你。”

他时日无多,活着时放不下,他死了,才能成全这场对她的生离。

岂料到头来,却是她先给了他一场死别?

沈彦之望着泥炉里燃烧殆尽的信纸,从一开始的低笑变成了哈哈大笑,笑得自己眼泪都出来了。

等陈钦闻声进来,见沈彦之清俊的脸上混着血和泪的癫狂神情,已分不清他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

一时间也不敢上前,怔在了原地。

……

秦筝和林尧一行人走出十里亭有一段距离了,听见十里亭内传出的似哭声一般的凄厉笑声,也不禁驻足回头。

林尧心中怀疑这和秦筝那封信有关,又不好问信的内容,采取了个折中的方式问:“娘娘,那姓沈的,会把治瘟疫的方子给咱们吗?”

秦筝沉默了一阵才道:“我也不知,且看他抉择了。”

她写那封信时,虽是没落章,却也担心信件被宣扬出去后徒生事端,顾虑了许久,索性用了“八仙”之一铁拐李借尸还魂的典故。

往实了说,无疑是死后灵魂附到旁的尸体上又活过来。

但往虚了说,“借尸还魂”早成了兵法三十六计的中一计,常被用来指亡国改朝换代后,推出亡国之君的后代,打着前者的旗号来号令行事。

她和楚承稷歪打正着,两者都占了。

她先说出那样一番话让沈彦之心中有了猜测,再递上那封信,沈彦之必定是能懂她信中的意思的,旁人却不一定了。

此刻听着十里亭那边传来的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笑声,秦筝心中不免升起几分悲悯。

但也只有悲悯了。

这场乱世里,她看过了太多生离死别,挖运河的妇人死在战场上的丈夫、只身前往淮阳王大营的唐大人、逃亡路上在马车上生产死去的妇人……这些死亡在外人眼里有重于泰山和轻于鸿毛之分,可谁都有亲人、爱人,谁的死亡都令人痛心。

死亡不会终结这场乱世,却会推着生者向前。

风雪茫茫,秦筝最后再看了一眼十里亭的方向,转身走进了大雪里:“回吧。”

行至前方官道拐弯处,远远瞧见十几骑人马踏着泥雪而来。

秦筝看清为首那人,多日拢着愁绪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似倦鸟看到了归巢。

林尧也看见了楚承稷一行人,又惊又喜道:“殿下回来了!”

不过须臾,楚承稷的战马就奔至跟前。

秦筝站在原地,厚实的织锦羽缎斗篷被冷风轻轻吹动一个角,她微微仰起头时,镶着白色绒毛边的兜帽往后掉了掉,露出一张玉色的脸庞,唇边一抹浅笑,醉了雪色人间:“回来了?”

楚承稷“嗯”了一声,嗓音低沉,又问:“听闻沈彦之迫你见他?”

秦筝道:“已说清了。”

她一句说清了,楚承稷便也不再多问,朝她伸出手。

秦筝将手递了过去,在雪地里走了一阵,她手被风吹得有些凉,楚承稷的手却仍是温热的,攥紧后把人往上一提,秦筝就稳稳落到了马背上,后背紧贴着他胸膛。

楚承稷策马往回走,秦筝靠着身后坚硬如铁的胸膛,连日紧绷的神经才终于得以松懈一瞬,闭眼哑声道:“北庭出事了,娘子军也牺牲了好多姑娘……”

“我知道。”楚承稷说:“收到你的信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他在她鬓角轻轻落下一吻:“别怕,有我。”

只这一句,天塌下来了,她也不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