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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良方在宫里做医官多年,一度曾为院使,宫中人多多少少都认识,十年过去,一些故人已经不在,但留下来的,熟悉他们的境况总会使人少走许多弯路。

金显荣……

苗良方与她说过,此人好色不知节制,风流成性,年纪轻轻醉心春方房术,又常服用温肾大补之物,陆曈还记得苗良方说到此人时的不屑:“我敢说,若他继续荒唐,不出十五年必然不举成个废人,同他老子一样!”

苗良方说得果然没错,甚至还没到十五年,金显荣就已不行了。

他格外看重自己的男子自尊,又因为金父的原因,对此事十分惶恐,陆曈只要稍一恐吓,真假参半,便能轻而易举将他拿捏。

只要能拿捏此人,她就机会接近户部……

接近戚玉台。

外头的嘈杂声不知什么时候轻了,四周变得安静起来,马车慢慢地停住,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小姐,殿帅府到了。”

殿帅府到了。

陆曈挑开车帘,下了马车。

往里走去,眼前渐渐出现一大片空地。

不知是演武场还是什么,角落的兵器架上挂满兵器。再往后是小院,院子里种满梧桐,正对门前栽着一方紫藤花架,夜雨打湿的落花铺了一地,甚是芬芳扑鼻。

她才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一个年轻的穿禁卫服的男子,不知是不是殿前司禁卫,瞧见她也是一愣:“你……”

陆曈道:“我是医官院的陆曈,奉值来行诊的。”

禁卫挠了挠头,似才看清了陆曈的脸,什么都没说,回身大步往里走,边大声唤道:“兄弟们都出来,翰林医官院的医官来行诊啦!”

听见动静,从里三三两两走出一群人来,待瞧见陆曈皆是呆了呆,随即“呼啦”一下全围上来,热情得简直叫人招架不住。

“咦,这是新来的医官吗?从前怎么没见过?”

“我姓李,您贵姓啊?”这是个开朗自报家门的。

“姓陆。”

又有人上前,将方才问话的人挤到一边,笑眯眯道:“原来是陆医官……您这么年轻,怎么就去翰林医官院了?瞧着还没我妹妹年纪大……您定亲了吗?”

“滚滚滚,陆医官看看我!”说话的人早早挽起袖子,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露出壮实有力的小臂,高举着凑到陆曈眼前,“我这几日都不得劲儿,您给我把把脉,我是不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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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来冷寂的殿帅府一下子热闹起来,殿前司的禁卫们各个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偏偏整日见的都是小子,陡然瞧见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个个孔雀般争着上前开屏。害羞的就远远站在一边偷看,胆大的更多,这群人将陆曈围在中间嘘寒问暖,她又生得瘦弱单薄,一眼望过去,简直寻不到人在何处。

只听得到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裴云暎一进门就看到的是这幅场景,皱了皱眉,问靠在角落站着喝茶的萧逐风:“在干什么?”

萧逐风朝人群努了努嘴:“你的陆医官来行诊了。”

裴云暎一怔。

“托她的福,我第一次知道,在殿帅府养鸭子是这种感觉。”萧逐风嘲笑完,放下茶盏,转身出了门。

裴云暎:“……”

他走到大厅中间,禁卫们献殷勤献得热火朝天,谁也没发现他回来了,坐在中间的陆曈正低头把脉,面前明晃晃伸着数十只赤裸的胳膊,个个故意用力显出颇有力量的线条,至于那一张张笑得傻气的脸,像极了每次栀子问段小宴讨骨头时,凑上去舔对方手指的神情。

真是胀眼睛。

实在看不下去,裴云暎走上前,刀鞘点了点桌:“安静点。”

再吵下去,旁人听见还真以为殿帅府改行养鸭子了。

“大人?”

禁卫们这才瞧见他,忙立起来退到一边,还有人像是怕他不明白般主动解释:“大人,医官院新来的陆医官来为我们行诊了。”

他看向桌前人。

陆曈坐在殿帅府的大厅里,长木桌宽大,椅子也厚重,她坐在这里,是格格不入的纤巧,只是神情一如既往平淡,十分从容。

倒把一群禁卫衬得傻里傻气。

裴云暎扶额,叹了口气。

“进来吧,陆医官,”他道:“我有话对你说。”

……

陆曈随裴云暎进了里屋。

里屋无人。

这似乎是裴云暎处理公文的屋子,陈设极其简单,窗下摆着一大张紫檀波罗漆心长书桌,两边各一张铺了锦垫的花梨木椅。

桌上一方墨石砚,官窑笔山上挂几只紫毫,还有一只乌黑的貔貅镇纸,与填白釉梅瓶放在一处,梅瓶里空空如也,一枝花也没有,伶仃地立在角落。

陆曈把医箱放到桌上,见长桌上放着白纸,遂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伸手取来纸笔。

见她坐在自己位置上,裴云暎顿了顿。

陆曈没注意到他神情,只低头提笔写字。

“看过脉了,只是春日气燥血虚,开几幅补养方子煎了,每日早晚一碗温养着就好。过几日我再来换副方子,大人无需忧心。”

陆曈说完,并未听到回答,抬头一看,裴云暎正抱胸站在不远处打量她。

“怎么了?”

“没什么,”他不甚在意地一笑,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望着她若有所思地开口:“看你气色不错,今日来的比约定时候更早,金显荣没为难你?”

原是为了这个。

陆曈收起笔,将写好的方子提起晾了晾,道:“让裴大人失望了。”

白纸上墨迹未干,能看出写的字迹潦草狂肆,与鬼画桃符差不离多少,裴云暎扫了一眼,又笑着开口:“金显荣好色无德,就算身体不适,也不可能改了性子。”

他盯着陆曈,神色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陆曈把晾好的药方放在一边,抬眸看向裴云暎。

他就坐在对面,从前见他时常在外行走,坐在这屋里时倒显出几分正经模样,那身绯色的公服也褪去几分艳色,多了一点肃然。

想来平日里,他就是在这里处理公文。

默了默,陆曈才开口:“因为我答应替他保守秘密。”

“秘密?”裴云暎顺手提起桌上茶壶,斟了盏茶推至陆曈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问:“什么秘密?”

他倒是问得自然,仿佛笃定了自己会说给他听一般。

陆曈默然。

年轻人端起茶盏,正微微吹散茶水面儿上的浮叶,似乎从初见他伊始,无论何种情景,哪怕是负伤有求于人,也一副永远游刃有余的轻松模样。

实在让人看得很不顺眼。

他见陆曈不作声,看了陆曈一眼,笑道:“不方便说?”

想了想,陆曈道:“没什么不方便的。”

指尖轻轻拂过桌上那只猊狻镇纸,镇纸精致,温润黝黑,轻轻翻动下,泛着深邃亮光,像一团小小的凝固的乌云。

“一寸半。”她说。

裴云暎低头饮茶,笑问:“什么一寸半?”

陆曈收回手。

她抬眸,用一种冷淡的、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如何的寻常语气平平开口。

“我告诉他,如果他按我说的做,我就替他保守他身下之物,统共一寸半的这桩秘密。”

“噗——”

裴云暎一口茶呛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