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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瞳把油灯放到桌上,平静道:“人还没走远,需要我将他们叫回来?”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瞥了小佛橱前白玉观音一眼,意有所指道:“你都是这么骗人的,人前菩萨人后罗刹?”

陆瞳回敬:“人前天子近卫,人后宫中逃犯,裴大人与我也不过半斤八两而已。”

她可没忘记,刚才申奉应说的是,宫中有刺客逃出来了。

陆瞳闻得见裴云暎身上极淡的血腥气,有些事情不难猜出端倪。

裴云暎怔了怔,随即笑了,走到窗下桌前坐下,叹道:“早知道陆大夫这么厉害,先前就不得罪你了。”

陆瞳没说话。

申奉应来搜查医馆时,因裴云暎出来得匆忙,她没办法,只能让裴云暎藏进寝屋里那间堆满了衣服的黄梨木柜子后。

银筝和另一间空房被铺兵们搜得仔细,但申奉应因为之前那一次的关系,对陆瞳的闺房搜得倒是比较粗糙。

为了遮掩裴云暎身上那丝血腥气,她故意与银筝把几只大瓷缸推出来吸引申奉应注意。瓷缸里的毒物吓了申奉应一跳,一惊一乍间,申奉应认定自己多想之下,反倒不会再继续怀疑仁心医馆。

诚然,能顺利蒙混过关,也有裴云暎自己藏得隐蔽的关系。

他见桌上有茶与干净的空杯,便自己伸手提壶斟茶,不过动作比起之前些微迟滞,这变化很微小,但陆瞳立刻察觉到了。

陆瞳抬眼看他:“你受伤了?”

裴云暎倒茶动作顿了顿,并未否认:“有药吗?”

陆瞳转身就走:“卖完了。”

她对当活菩萨没什么兴趣,尤其是对面前这个深夜不请自来的在逃刺客。今夜实在凶险,一个不小心,她就要被裴云暎连累,日后筹谋毁于一旦。

实在很难不迁怒。

“陆大夫。”裴云暎坐在桌前,笑着唤她,“你不是说,治病救人的时候,你就只是个大夫。”

“现在这个时辰,你应该还是大夫吧?”

陆瞳脚步一顿。

这是在文郡王府,她替裴云姝接生时说过的话。

那时候尚在生产中裴云姝的挣扎与期望令她想到了陆柔,于是难得心软了几分,这心软也连带上了裴云暎,为稍稍抚平他的焦躁,她才说出这么一句。

没想到会在这时被裴云暎提起。

沉默片刻,陆瞳走到屋中柜子前,找出医箱,从里取出一只药瓶,走到裴云暎跟前往桌上一顿。

“五十两银子。”

裴云暎:“……”

他抬头:“你这是坐地起价啊,陆大夫。”

“求医问药,明码标价。”

“我以为你要向我讨个人情。”裴云暎摇头笑笑,好脾气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陆瞳接过银票,一百两银子的银票,这人倒是很大方。

她从匣子里取来铜称,称了把散碎的银两,凑齐五十两还给裴云暎,语气平淡无波:“殿帅的人情不太值钱,不如银子实在。”

裴云暎望着桌上那把碎银,沉默一刻,评点:“陆大夫很是务实。”

陆瞳站在桌前,蹙眉看着他,再次提醒:“外面人已经走了,殿帅什么时候离开?”

裴云暎“嘶”了一声,认真开口:“眼下你我在他们眼里是同伙,出去撞上人,陆大夫也逃不了。还是再等等。”

他语气随意,仿佛与陆瞳间有很深的交情一般,丝毫不见外,却让陆瞳心中登时腾起一层薄怒。

因她自己所行之事隐蔽,陆瞳一向不欲与人过分牵连,当初夏蓉蓉住进小院,她都想法子让夏蓉蓉搬离出去。

偏裴云暎如今进了她的寝屋,还不知要逗留到几时。

这人明明心机深沉,却总能找到最无辜的理由,义正严辞的模样看着就让人生气。

陆瞳按捺住心中冷意,走到另一边榻边椅子上坐下。

院中风雪夜寒冷,屋中如春温暖,北风携卷大雪从窗前经过,隐隐可见漫天碎玉飞琼,屋中人却在花窗上投下剪烛斟茶的暖色暗影。

静谧而温柔。

陆瞳看向他。

他坐在窗前,低头喝茶,不笑时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一身漆黑箭衣干净利落,在灯火下隐隐露出些濡湿的痕迹。

似是察觉到陆瞳目光,他转过头,微微一笑,于是刚刚的漠然倏尔散去,仿佛只是错觉。

他问:“怎么这样看着我?”

陆瞳静了片刻,漠然提醒:“不上药吗?”

裴云暎一身黑衣,无法看清身上伤痕。但陆瞳能闻见他身上的血腥气越来越浓烈,这意味着他身上的伤口在不断往外渗出血迹。

她没有在屋子里熏香的习惯,如果申奉应突然带领铺兵们杀个回马枪,都不必搜捕,这屋中的血腥之气就会出卖裴云暎的行踪。

裴云暎要是死在这里,她还得负责处理尸体,很是麻烦。

最好别死,死也别死在这里。

裴云暎不知陆瞳心中思虑,只拿起桌上药瓶,药瓶不大,瓶身精致,他拔掉塞子,犹豫一下,洒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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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瞳:“……”

她蹙眉:“你上药隔着衣服?”

行医这些年,陆瞳不曾见过有人这样上药。裴云暎这幅遮遮挡挡的模样,不知道的会以为他在下毒。

裴云暎动作一顿,道:“你屋子太小。”

“那又如何?殿帅上药还要跑着上不成?”

裴云暎噎了一噎。

半晌,他望向陆瞳,提醒:“我在你寝屋脱衣上药,陆大夫不怕有损闺誉?”

“别忘了,你还有个未婚夫。”

他故意咬重“未婚夫”三字。

陆瞳皱眉看着他。

她没想到裴云暎想得这般琐碎,忽而又想起在遇仙楼时,为避戚玉台怀疑她主动抱紧裴云暎,裴云暎微微僵硬的身体,和刻意拉开的距离。

思及此,陆瞳的语气里就带了一丝讽刺:“裴大人多虑。”

“在我眼里,你和当初埋在树下的半块猪肉没有任何区别。”

裴云暎:“……”

他平静朝陆瞳看去,陆瞳神情冷淡,以至于让人难以分辨她这话是认真还是在玩笑。

昏暗灯色下,二人对视良久。

过了一会儿,裴云暎低头,看着面前的茶盏,淡淡开口:“你说话真难听。”

陆瞳心中冷笑。

这位昭宁公世子大半夜被满城追查,以此人手段,未必找不到脱身办法,偏偏闯进仁心医馆躲避追兵。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裴云暎就是故意拉她一道下水,或许是出自他某种恶劣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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