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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后他只叹了声,“她毕竟是你姑姑。她也没有真的动手伤害过你半点。”

秦楼眼底那抹黑色的火焰再次剧烈地跳动了下。

那一瞬间他几乎爆发,但宋书最先发现然后伸手拉住了他。

“秦楼,”宋书用眼神和语气安抚着面前呼吸紧促的疯子,“这件事是我的事情,我自己也能做到——不管谁来阻止,你相信我。”

“……”

秦楼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转向宋书。“我知道你是怕我为你的事情和秦梁撕破脸,但我不怕。他人脉深广,如果他铁了心要从中作梗,你的计划也会受阻。”

秦梁皱着眉望向他,但仍旧没有否认。

秦楼拉开宋书的手,上前一步。

“你愿意保护秦扶君的根本原因,就是她是你的女儿,而且她没有真正动手伤害过我?”

秦梁点头。

秦楼嗤笑了声,“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做过?”

秦梁皱起眉,“在秦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她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对你做什么——”

“你也知道是在秦家,”秦楼蓦地打断了秦梁,“那在秦家之前呢?”

秦梁想到了什么,呼吸骤然一紧。

老人第一次彻底变了脸色,“你是说……不可能!”

“哈哈哈哈……”秦楼大声笑了起来,“好一个不可能。到底是真的不可能,还是你不想相信?”

秦梁呼吸急促,面色涨得发紫,“我早就让人查过——你父母的死就是意外,没有别的原因!”

“那我被送进孤儿院受的那些凌虐呢?我自己一个人在那个地方待了三年你都没有半点我的消息是真的错过了还是有人刻意从中隐瞒的!?我回到秦家以后再是个疯子,为什么对你没有却唯独对秦扶君一家那么大的敌意?——这些问题你想过哪个、想通过哪个?!”

“……”

秦梁在秦楼一句又一句的质问里栗然不能自已。

到半晌后他才扭头看向秦扶君,一个字一个字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说的……是真的?!”

秦扶君趴在地上早就哆哆嗦嗦,从头到尾没敢抬头。

她带着哭腔哀求:“爸……”

只这一个字,秦梁就什么都懂了。

他眼前一黑,几乎差点昏厥过去,连着退了几步扶住沙发才稳住身。

他当然记得秦楼遭受过什么。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走进那间孤儿院看见的那个瘦弱而狼狈的孩子,记得他身上一道叠着一道的伤疤和血痕,记得他冰冷得不像是个孩子的眼神,记得他吃饭时大口大口的凶狠得像野狗似的狰狞。

那在很多很多年里都是秦梁心上的一道疤——他让他的孙子一个人流落在外,吃尽了这世上所有不该加诸在一个孩子身上的苦。

他对不起他,他尽一切所能地想补偿他。那个孩子想要的一切他都给他,那个孩子再疯癫再可怕都没关系也无所谓。

因为那本来就是这个世界先伤害他的,那个孩子在变成一个疯子前,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而今天、直到今天,在他的人生行将末年快要油尽灯枯的时候,他竟然才终于知道——那些不幸是有原因的、那些绝望是有罪魁祸首的。

亲手把他唯一的孙子推进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脱离、再爬上来的深渊的,却是他保护了这么多年的亲生女儿。

“秦扶君——!”

老人从疼到快让他抽搐的心底挤出一声嘶哑的震怒的咆哮。

喊完后,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下子跌进沙发里,老泪纵横。

秦扶君也被这个模样的秦梁吓傻了,她趴在地上缩着肩膀磕着脑袋,“爸……对不起爸……是我鬼迷心窍了……我以为他不在秦家就是我的了……我也后悔了……对不起爸我知道我错了……”

秦楼神色漠然地望着两人,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疯子没有同理心,他们学不会共情。

秦楼不是生下来就是个疯子的,所以他或许有过,只是后来被夺走了而已。

他知道秦梁对自己有多么深的愧疚。这个真相说出后,秦梁绝对不会再原谅秦扶君,更绝无可能再保护她。

达到目的,秦楼转身往外走。

路过宋书的身边,他牵起似乎也愣在原地了的宋书的手。

入掌冰凉,秦楼脚步停了下,皱起眉。他看向宋书,“你怎么了,手这么凉?”

宋书蓦地回神。

她眼瞳微颤,看着面前站着的秦楼。在皱眉之前,秦楼的神色平静而漠然——对身后那个世界里的、明明是切骨切肤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都漠不关心。

而直到此刻站在她面前,他才像是活过来了。她的手凉就能让他皱眉,让他担心,让他有情绪,让他……像个活着的人。

这一刻宋书突然无比庆幸。

她庆幸自己还活着,庆幸自己还在秦楼的身边。

不然……她的小疯子该怎么办。

宋书反握住秦楼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然后她摇头笑笑,“我们回去吧。回去的路上再说。”

秦楼迟疑了下,点点头。

“好。”

——

车内起初是安静的。

秦楼仰在真皮座椅内,似乎有些恹恹的,垂着眼。他把玩着宋书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细长的手指,在指尖的位置揉一揉,然后又换一根……

像个一心玩着自己玩具的孩子,完全沉浸在自己那个世界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书便安静地随他去。

窗外的天色早就黑透了。

今晚或许有些阴,天空里看不见半点星星,只有叫人阴郁的低压压的云。

宋书失神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到什么,她回过头,正见秦楼托着她的手放在唇前轻轻吻她的指尖。

宋书一怔,莞尔,“我今天没洗几次手的。”

秦楼不为所动,仍抱着她的手不肯放过。

宋书侧着脸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

“你在……孤儿院,是秦扶君故意隐瞒的结果。”

秦楼想了想,“记不清了,大概是回秦家不久吧。”

“那是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她。”秦楼平静地说,像是在讲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旁人的故事,“她去过孤儿院,正遇上有一次我被他们打得下不来床,好几处骨折,然后总是发烧,昏迷……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像半个月吧,所以他们没防备我。再后来,回到秦家看到她以后,我就制动了。”

说完,秦楼停顿了下,皱眉,“你抖什么。”

宋书面上笑意强撑着,“……我没有。”

“你手刚刚明明就——”转过头的秦楼愣了下,眉头拧得更深,“小蚌壳,你敢哭出来我就亲的你哭不出来。”

“……”

如果换了平时,那宋书大概要被他逗笑了,可这会儿不行,她笑不出来,强撑着也笑不出来。

她眼圈微红地扭开脸。

秦楼自然知道原因,但是他有点不想承认自己把蚌壳弄哭了这件事。

沉默几秒后,秦楼只更紧地握住宋书的手,“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些伤或者疤都褪掉了,什么也没留下。”

“……骗子。”

宋书从哽咽的声音里挤出一个短词。

怎么会什么都没留下。

身体上的伤疤能褪掉,心里的却永远不可能。它只会化脓、淤血,一遍遍被撕扯开再一次次假装愈合。那些伤疤早就把他心底所有良善的温和的无害的人性毁掉了,只留下一个疯子。

她的疯子。

“我真的已经快要忘掉了。”秦楼皱着眉说,“最开始我是想报复她、折磨她的,所以不是还把你拉进我的阵营里了?”

宋书回眸看他。

见女孩儿眼圈虽然红通通的,但至少没哭出来,秦楼松了口气,露出点笑意。

“后来我发现,逗我的小蚌壳开口比报复他们好玩多了。再后来,我就只想着该怎么划下一片水塘用来养蚌壳,那些事情更懒得去回想了。”

宋书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抬起身。

秦楼愣了下,想起自己不久前的惨剧而本能提醒,“小心撞头。”

宋书身形比他小了整整两个号,自然不会遇到他那样的问题,几乎是秦楼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她已经从隔音板前钻到秦楼那边了。

秦楼本能地张开手臂,把“从天而降”的小蚌壳抱了满怀。

不等他做点什么,唇上突然疼了下。

宋书咬过秦楼的嘴角,压下哽咽的声线里低低的。

“以后我来保护你……小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