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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山庄的日常规矩已然算少, 但规矩再少,将筷子伸进旁人碗中也是万万不被允许的,而皇家贵族的规矩想来只会更加严苛。柳弦澈看着睡觉姿势极度不雅, 裹住头露着脚的弟弟, 将被子往下一扯:“腿收回去。”

柳弦安迷迷糊糊地敷衍, 答应得爽快,身体却动也不动。柳弦澈问:“王爷平时也准你这么睡?”

“嗯。”已经半只脚踏进梦里的睡仙回答, “准的。”

说完这两个字,他便没心没肺地睡着了,将被子一卷, 准时去三千世界里会周公。留下柳弦澈心情极度复杂, 如同全山庄的药材都被切碎混合的那种杂, 乱而苦, 心痛,气不打一处来,以及一份“怎会如此”的震惊。

手边没有戒尺, 他便没有再打弟弟,只糟心地呼出一口气,在夜色中皱紧了眉头。

一皱就是一整晚, 直到天亮前才眯了一会儿,也没睡踏实, 没多久就被透进床帐的亮光和房中的动静惊醒。睁开眼睛,见桌边趴着一个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提壶倒茶, 像是不想闹出太大声响。

“小安, 你过来。”

“大哥。”柳弦安放下手中茶壶,也端了一杯温水给他, “时间还早,能再睡会儿。”

一边说,一边打着呵欠爬上床,扯起被子想往里钻,被面攒金绣银,与白鹤山庄朴素淡雅的寝具截然不同,柳弦澈便问:“被子是王爷送你的,那你自己的被子呢?”

柳弦安带着浓厚的困意回答,我的被子在王爷那儿,他要盖。

柳弦澈耳鸣更甚。此等事情他虽已听说许多,并不觉得大逆不道,但家中父母不知,兄长不知,该有的礼数一样没有,人就已经在外头私定终生,还将最贴身的物件都换了,如此放浪,着实该打,还该两个一起打。

柳弦安浑不知自己已经替骁王殿下赚了一顿戒尺,将床帐放下来,道:“大哥也再睡会儿吧,王爷会差人准备好车马,不必操心。”

柳弦澈眼下听不得“王爷”两个字。他对梁戍了解而又不了解,了解是了解对方的战绩与地位,不了解是除了战绩与地位,余下种种皆不了解。传闻里杀人如麻的鬼见愁,还是皇族,哪家长辈能放心结下这门惊世骇俗的亲?

于是睡得正香的柳二公子,就被一巴掌给打醒了,他稀里糊涂坐起来,茫然得很。柳弦澈问:“你与王爷究竟是何关系?”

柳弦安看着大哥山雨欲来的古板脸,深深叹了口气,看吧,我就说根本就没有必要隐瞒。他握了握还微微肿着的右手,觉得左手八成也要遭,但还是勇敢地一五一十承认,敬重爱慕,余生都要相依相伴的那种关系。

他继续说:“我还邀请了王爷,在西南安稳后,同往咱们家的后山泡温泉。”

柳弦澈虽早有准备……也不算很早吧,就准备了一夜,但此时仍然头很痛,温泉不温泉暂且放到一边,他问:“你对他有多了解?”

“不算很多,但也不少。”柳弦安道,“这事不着急。”

不着急,因为还有漫长的余生能慢慢完成。倘若一眼就将意中人看透,那多没意思。他耐心同大哥解释,就像一本书,得一页一页去翻,越到后头才越有趣。

柳弦澈气道:“你这时候倒学起普通人翻书了。”小时候那一目十行,甚至是一目百行的哗哗架势呢?

“反正王爷肯定不是传闻中那样。”柳弦安道,“不残酷暴戾,更不以杀人为乐。他驻守西北许多年,好不容易边关安稳了,又要治理白河水祸,赶来这西南清剿邪教,很辛苦的,还很危险。”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心疼了,便道,“王爷也有心疾,是早年战场受伤,又没有好好休息,落下的病根,虽不严重,但大哥若有好的补药,记得给我。”

伸手伸得理直气壮。

柳弦澈哑口无言,一方面是被气的,另一方面是他的确也不了解梁戍其人,无法对这段感情提出更多意见。担心占了绝大多数,因为白鹤山庄弟子虽都不惧生死,但对于这个金贵的懒蛋,全家人基本一直是这么谋划的——结一门差不多的亲事,好让他继续安安稳稳地度完余生。

可谁能想到呢,出一趟门,就同全大琰最血雨腥风的人物、最波诡云谲的皇族扯上了关系,这余生哪里还能安稳起来?柳弦安却道:“我也不想要安稳。”

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是安稳可以,不安稳也可以,但没有骁王殿下一定不可以。柳弦安慢吞吞地道:“同王爷在一起,我觉得每一天都很有意思。”

柳弦澈依旧深深担忧,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其实有四万八千岁,除了看遍医书,还看遍了整个洪荒宇宙,洞悉世事。在哥哥心里,弟弟就算真是天才,也是不谙世事的天才,一直被养在舒服的水榭中,没有见识过人心的多变和险恶,旁人稍微一骗,就能骗走。

柳弦安拍拍大哥的肩膀,来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嘛,要是考虑太多,就会错过太多,算了,我也不想睡了,不如一起去吃早饭。

阿宁已经起床了,正在院中忙活,见到自家懒蛋公子居然破天荒起大早,赶忙跑上前,悄声问:“公子没说吧?”

柳弦安神清气爽地回答,我说了。

阿宁猝不及防:“咳咳咳。”

柳弦安扯住他的脸:“不必如此紧张,无妨的,我看大哥也高兴得很。”

阿宁往他身后瞄了一眼,大公子正神情严肃,脸上不见一丝笑,眼眶下还有一片浅淡的乌色,明显是一整晚都没睡,这……是是是吗,好像看不出哪里高兴啊!

院中车马已经备好,梁戍也在,柳弦安跑到他身边,轻快道:“我已同大哥说了我们的事。”

见惯无数大风大浪的骁王殿下笑容微微一僵:“……”

柳弦澈脚步虚软地走过来,他这段时间赶路疲惫,现在又多添了一份心累,尤其是在看到王爷与自家弟弟相牵在一起的手时,症状便翻倍再翻倍。梁戍带着柳弦安一道上前,道:“苦宥的病,就全交给柳大公子了,我先代他、代驻军数万兵士、代西南百姓在此谢过。”

“王爷不必客气,医者分内之事。”柳弦澈侧过身,让小厮将自己的行李搬上马车,道,“那我就先走了,至于王爷与小安的事——”他顿了顿,“他日在驻军城中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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