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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年主动配合警方,并不是因为我相信了你会去和曼德拉勾结,我是希望你能够把手伸给我,不要一个人固执地去扛下所有的事情。我去警局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最多的其实是……你才二十岁,贺予。

那一年你才二十岁。

我不想也不能让你有任何意外,所以我希望你能像小时候在花丛旁握住我的手一样,再相信我一次。

但也许是因为我从前的一次一次拒绝和推却,让你已经对我失去了信心,所以我没有机会再挽回你的信赖了。归根结底,仍是我伤了太多你的感情。

贺予。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做好。

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在陪你过二十岁生日之前,就已经在心里接受了你的告白了。

但那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各个器官都在衰竭,那是过量使用rn-13的后遗症,我一直都在美育治疗,收效甚微。我不知道该怎么安置我对你的喜欢,医生当时说我只有五六年的寿命,我便认为与其令你伤心,占用你人生中最好的青春去陪我走向死亡,不如还是让一切都停留在可以收拾的局面上。

直到我写下这封信的今天,卢院长告诉我他已是肺癌中晚期,他之前告诉了所有人却没有告诉我。我才能够明白,其实不知情比陪伴更残忍。

陪伴的痛终究能被时光所治愈,不知情的遗憾却永远都会是心头的疤。

原谅我告诉你得太迟了,但愿你能够少恨我一些,不过如果你依旧憎我,也没有关系。我还记得你曾经对我好的样子。

我也会一直记得你对我好的样子。

小鬼,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人。

你是我见过的,最执着的人。

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写完这封信,我就要去曼德拉岛了,我不确定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会在哪里。

但我未来会一直爱着你。

无论在什么地方。

无论是否还活着。

贺予,原谅你谢哥不擅长这样表达情绪,二十三年来我没有向任何一个人这样表达过真心,我不太懂该怎么说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连写信都很生硬。如果有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先在这里和你道歉了。你谢哥是理工男,请你别生我的气,对不起。

谢清呈

2025年3月7日

傍晚

贺予看完了一整封信。

不知道是不是病入膏肓了,是不是快疯得没救了,贺予在这一瞬间的感受,竟然是想笑。

他的笑意从心底一直蔓延到眼里,潮汐似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谢清呈转着笔杆,半天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的僵硬样子。

他笑起来,郑敬风和旁边的护士都慌了,惊恐地看着他。

可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不停地笑着,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控制不住,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嗒嗒地淌在信纸上,洇染了上面的字。

写了这封信的人……那个无限包容着他,因为他而又相信了爱情的人……那个一生只爱过他的人。

最后却死在了他所爱的人的刀下。

最后却只认为,自己是个替代品。

他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离去的呢……

贺予仰着头,他这些天曾无数次地想到过他和谢清呈告白时说的话。

他好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说谢清呈是天上的雪……

天上的……

雪……

讽刺入了骨,悲痛失了魂。

多痛啊。

谢清呈死时有多痛?

又有多悲伤?所以他才会让贺予往前走,去寻找另一段人生和爱情。

谢清呈是因为贺予才相信了无可替代的爱。

但最后一刻,他的信仰破碎了。

他那么高傲的人,甚至淌下了血泪,哽咽着说自己不是最好的……

以谢清呈的心气,那一刻他要绝望崩溃到什么地步,才会这样自轻?

贺予在这时宁可谢清呈从未爱过他,便不会被他伤的那么狠,可是谢清呈在信纸上写,未来我会一直爱着你,无论我在何方,无论我是否还活着。

他失声大笑着,攥着这页单薄的信纸和他没有握住的无限深情。

他笑着笑着,就喘息着,抬起盈着泪的眼,他望着郑敬风,出神了很久。

最后他用嘶哑的嗓音,喃喃地说:“……叔……请您……帮我最后一个忙好吗?”

郑敬风忙道:“什么?”

“……”贺予通红的眼眸望着他,麻木地,“我现在……还不想死……我想治…………我配合治疗……我愿意……配合治疗……我想……我想出去……我想再看一看他……看一看他从前治病的地方,问一问他那些……来不及告诉我的事。”

“我请您帮我去求一求王政委和卫家……哪怕求陈慢……都行……否则我知道其他人一定不会轻易放我出去的……”

“拜托了……”

“让我去他墓前……让我再见他一面……”

“我求你们……”

“求求你们……让我再看我爱的人一眼……”

他是他的爱人,可见他一面,竟需要世人的首肯。

郑敬风走了之后,贺予呆坐在床上,护士想要把那封信收起来,被他拒绝了。

他一直读着它,一遍遍地读它。

他的脸颊很冰凉,泪干了之后冷冰冰地皱在脸上。

忽然,他一怔。

他蓦地发现这封信里,藏着的最后一份温柔——

谢清呈在信里几乎和他讲了全部的真相,却唯独有一件事,仍然没有告诉他——

三年前那个骗了贺予的短信并不是谢清呈发的,是胡厅长发的。

谢清呈情愿自己扛着这唯一的误会,到死都不说。

他不想让贺予知道这件事之后,回想两人重逢后的种种龃龉而感到痛苦和懊悔。

因为谢清呈自己体会过这种追悔莫及的痛,他宁愿硬生生地求着贺予的原谅,也不愿意告诉贺予自己是冤枉的。

只有这一件事,他至死都不愿说出真相。

他怕贺予会痛。

他的小鬼还很年轻,受了很多苦了。

他用他的身躯保护了他一次。在曼德拉岛,让他不必成为众矢之的。

现在,他还用他的真心保护他第二次。在未来,让他不必受愧疚所扰。

谢清呈病了二十三年,已经丧失了正常表达爱意的能力了。

可是贺予在这一刻,无疑是感受到了——他感受到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他的发顶,他抬起头,看到谢清呈站在他面前,不怎么会笑,别人看上去都会觉得他没有什么感情。但贺予知道,他是有的。

在二十三年的病茧中,竭力挣扎出的温柔和保护。

爱与纵容。

谢清呈,都无声无息地给他了。

.

三个月之后,夏至之时,形销骨立的贺予,终于在完成各项审讯和测评,签署了一系列保证文件后,被释放出院。

虽然他能感觉到暗中一直有人在盯着他,以防他再做出什么暴走失控的事情,但他已经不介意了。

他去了美育私人病院,老院长是最后一天上班,老头子的身体状况不行了,他替他的同学,他的战友守了近半生的秘密,现在终于到了他解甲归田的时候了。他似乎早已料到自己在卸任的最后一天,会遇到这样一位清俊无俦却木如行尸的客人。

老头子笑笑,请贺予坐了下来,老朋友似的,给他泡了一杯热姜茶,开始和他讲起了那些已经不再需要他严守着的秘密……

“对了。”讲到最后,老院长仿佛窥破了贺予奄奄一息的心,他忽然回头,颤巍巍地拿出了一个笔记本,“我刚才不是和你说,谢教授一直在整理完善老秦留下来的笔记吗?那些笔记啊……可以触类旁通,对于现在社会上那些……咳咳,喝了劣质药,得了次精神埃博拉疾病的受害者……咳,对他们的治疗药研究,非常非常的有用。”

他缓了口气,又喝了几口水:“小贺啊,这些笔记,还有……这些药物的研究,能请你帮我,帮你谢哥守一守吗?我们都想看到这些无辜的受害者,最终能有一个交代……”

他说着,把谢清呈存在他这里的其中一部分笔记塞给了贺予。

贺予空洞的眼眸中,倒映出那些残旧的笔记。

他瑟缩了一下,想躲,但是躲不掉。

老院长不让他躲开,把那些笔记都坚定地递交到了贺予手里。贺予的指尖在触及封皮时,剧烈地颤抖起来。慢慢的,他的眼睛里有了一些色彩和情绪,尽管是悲痛欲绝的。

哪怕刚才院长带他去看谢清呈曾经治疗过的地方,和他讲许多要坚持下去的道理,他都只是木然地僵立着,如同已经死去,只是来替谢清呈最后看一眼人间。

直到这些谢清呈未竟之事被慎重其事地递到了贺予的掌心里。

贺予的手触上了谢清呈曾经摩挲过百遍的笔记,老院长才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微弱而惨痛的光明。

人有念想就有机会能活下去。

这一点,老院长当医生那么久,心里明白。

“打开看看吧。”

贺予迟疑着,慢慢地,低头翻开了笔记。

那个工作本原来是秦慈岩的,打开来扉页上就有秦老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