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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 这也不是项衡第一次来到阴长黎的行宫, 却依然会被宫殿的奢华吸引目光。

项海葵初来乍到不识货, 项衡却很清楚, 从这宫殿里随便挖块儿地板回去,够整个银沙吃上十几年。

最重要的是, 行宫内部立着八根直径约一米的灵石柱,每一根灵石柱上都盘着一条金龙。

龙身是活动着的,在柱身微微游动,不断从口中喷出雾气。

这些雾气都是被提纯过的灵气, 在雕梁画栋的宫殿里宛若流云, 缓缓浮动。

项衡怀疑,身在行宫内修炼一日,顶的上在外头修炼数十日。

即便占着中州最大一条灵脉的金灵王宫, 供应的灵气,也不及行宫的零头。

这圆滚滚的小煤球,也不知是个什么天地灵宝。

“请坐。”

上首,阴长黎盘膝坐在案台后,内穿一袭浅灰长衫,外罩一件御寒性极强的银纹斗篷。

两鬓贴着两片枫叶状的鳞片,将黑到发亮的长发都拢去了耳后。

项衡上次求见他时,根本没注意他的发型,现在会留意,是因为女儿贴羽毛饰品的手法,和他一模一样。

女儿背后之人, 是他无疑了。

项衡稳步上前,在案台前盘膝坐下:“前辈身上有伤?”

“即将进入休眠期,十分畏寒。”阴长黎微微一笑,双手抱着一个铜炉,铜炉在往外冒热气,温暖着他的身体,“换成‘冬眠’一词,你或许更熟悉一些。”

原来他是妖族,项衡迫不及待的问:“前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

结满白霜的左手从斗篷里滑出,阴长黎提壶斟了杯酒,推去他面前,又连忙将手收回斗篷里。

接着,将发生在项衡父女俩身上的事情告知。

“令嫒手中拿的,是神剑天狂。为她做剑道启蒙的师父戚隐,是山海族曾经的王者,诸界公认的剑皇。她的经脉,根骨,都被我悉心重塑过。而她本人虽愚,却肯吃苦,短短时间内,有这般本事,并不奇怪……”

“我为躲避命运,先前一直不敢接近项天晴,故而并不知孟西楼是上界分身。此次跟随令嫒来到银沙,见到孟西楼,才知道的……”

“因我曾在冥界任职,修过秘法,能看到孟西楼的灵魂辉光与众不同……”

突然抛出来那么多信息,项衡处于茫然状态。

等他慢慢理出个头绪之后,很明显是持怀疑态度的:“前辈,您那支天命笔……”

阴长黎知道他的意思:“天命笔可以点入令嫒的识海,因为她当时还是凡人。有修为之后,天命笔是点不进去的,更何况项道友你这般境界。”

项衡心中再添几分疑惑。

说小晴是天界下凡渡劫的仙女,他可以信。

说她上界的家族,一直在等自己修至九品,毒入骨髓,入魔后大肆屠杀,他也可以信。

但说动手之人是孟西楼,他真是不太敢信,也不愿信。

孟西楼骁勇善战,跟了他将近两百年,守在这贫瘠漠北,从没有半点行差踏错。

比着叶潜之和无眠,太让他省心了。

有时候确实目中无人,可毕竟出身王都贵族,倨傲一些也是正常的。

但项衡又不敢彻底不信,因为这还关系到女儿的命。

若是真的,女儿被人赤条条摁死在洗澡水里,单是想想,他体内的魔毒便已经开始汹涌澎湃。

他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压制。

“这便是令嫒自己扛着,不敢告诉你的原因。”阴长黎骤然释放出妖力。

正压制魔毒的项衡心头一惊,想要躲闪,但悬在头顶的妖力宛如十万大山,难以挣脱。

正欲使出全力抵抗,又发现不太对劲儿。

聚拢在头顶的妖力,并不是想要打压他,反而像一枚磁铁,吸取着他丹田骨髓内的魔毒。

项衡摸不着头脑,抬眸瞧见阴长黎周身渐渐被一些黑气环绕,白皙精致的脸上,开始出现网状的黑魔纹路。

确实是在吸收他的魔毒。

“前辈您这是做什么?”项衡惊讶极了。

“表示诚意、筹谋布局、收买人心,三者合一。”嘴角逐渐有些黑血流出,阴长黎取出帕子,优雅的擦拭掉,笑道,“先前便告诉你了,你父女二人的命运,会在一定程度上,牵连我的命运。”

“这事儿,得从我的出身说起。我出身山海烛龙族,在我年幼时,山海族与天族曾起战火。天族元气大伤,而我族更是损失惨重。”

“我的祖父、父亲、兄弟姐妹们,都死在那场战争中,而我是个软骨头,投降了,因此被烙上了山海贱民的印记,被天族送去矿场劳作……”

阴长黎一边吸取着项衡的魔毒,一般怅然感慨,“项道友有所不知,我本是一条白蛇,就是在劳作期间,整日里钻在地下采矿,竟染成了一条黑蛇。”

项衡目露同情,正准备说几句安慰之言,抬头见阴长黎怪异的表情,他怔了怔。

阴长黎似笑非笑的打量他:“这般荒诞之言,你竟然信了?”

项衡:……

阴长黎笑的连连咳嗽:“你们父女俩,当真是人间瑰宝。”

项衡无语望天,想想也是,怎么可能挖矿挖的颜色都变了,是条烛龙,又不是变色龙。

问题是正在商讨大事,谁能料到他猝不及防开起了玩笑?

这位前辈,明明是个高贵冷艳的外表,怎么一开口就这么欠呢。

“前辈,说正事儿吧。”人家正帮自己吸着魔毒,项衡即使被耍了,也没脾气。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主要是想让你了解,天族对我山海族忌惮颇深。而他们的忌惮,并不是杞人忧天。”

阴长黎笑够了之后,继续说。

“我有一宿敌名叫寒栖,出身你们人族,是个可怕又可敬的对手。他为天族帝君效力,以他所精通的先知之术,一直在镇压我们这些山海余孽。”

“而我,有幸成为天族帝君目前最忌惮的一个。”

项衡有点明白了:“抓不住您,便想改动您的命格,让命运置您于死地?”

阴长黎摇了摇头:“杀我不是目的,他们主要想从我口中得知,前任冥君临死之前,究竟交代了我做什么,因为前任冥君,一直是站在山海族一边的。我此次休眠,如同你魔毒缠身,是一次大好时机。”

休眠时,阴长黎毫无还手之力,不知自己怎么会重伤失忆,所以选择待在戚隐身边。

戚隐即使被囚,天族也没有人能够靠近万骨窟。

在他身边是很安全的。

再加上有项海葵的搅局,双管齐下,应该能躲过这一劫。

可就在项海葵离开的前一天夜里,阴长黎突然想到——

自己此番窥探到命运,若是原本就在寒栖的计划之内呢?

那么以寒栖对他的了解,必然猜到他会选择在万骨窟休眠。

戚隐身边,就成为寒栖给他设下的捕兽笼。

没错,戚隐打遍天下无敌手,但他不够聪明,且有个致命缺点,心肠软,软成一团棉花。

当年被徒弟背叛,一败涂地,他都舍不得杀掉徒弟。

阴长黎在心中做了个假设。

在他休眠之后,寒栖派几个死士演一出戏,比方说,有一对儿被追杀的母子俩,逃难至万骨窟。

在母亲被杀时,戚隐还能忍住不出手。

可当孩子即将被虐杀时,戚隐肯定待不住。

随后,那小孩子便会留在万骨窟养伤,趁机朝锁链上盘着的冰蛇出手,再容易不过。

戚隐护得住他的性命,却防不住别人朝他下咒。

而且寒栖推算到他休眠之后,很快就会下手,毕竟等他冰层加厚之后,下咒难度会加深。

阴长黎道:“于是我当机立断,分出一个分身,而且,那分身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分身,因为我截取给他的记忆,只停留在我做出新决定之前。接着,我便钻进了给令嫒的驱魔药中。”

项衡哦了一声:“所以,您那位宿敌只能伤到您的分身……”

阴长黎笑了:“不,我猜到他猜到我猜到他猜到,他肯定知道万骨窟内休眠的只是我的分身,而非本体。”

晕了晕了,项衡的脑子不够用了。

这俩人精得斗了多少年,斗了多少回合,才能彼此了解到这种程度?

而且整天想这么多事情,头发还这么多,没秃,真不科学。

阴长黎:“他给我分身份下的咒,一定可以追溯本体,伤及我的意识海。”

这样一来,无论他在哪里,都逃不过重伤失忆的命运。

项衡更不懂了:“既然您算到了,为何还要留下个分身?”

这不是留下条尾巴给对方踩吗?

越来越多的魔毒积聚,阴长黎整个人已快被魔气覆盖:“我一直逃跑,他穷追不舍,终究会将我追进一个死胡同里。”

那还不如主动应劫。

横竖是会重伤失忆,那不如借此机会,将项衡的毒给清理掉。

不知何时会被项天晴搭救,那不如趁着项海葵在的时候,主动来到项天晴身边。

“稍后我毒发濒死,有劳项道友将我扔去她二人面前,一定要两人都在的时候扔。”

“然后呢?”

“然后?我不知道。”阴长黎摇摇头,“令嫒那似荒野般空旷的脑袋里,总是有许多奔腾的想法,我摸不透。”

“那岂不是……”

“我摸不透,寒栖便摸不透我。对我俩来说,都是一样的措手不及。”阴长黎这是兵行险着,“稍后,你便在我行宫内待着修炼,仔细看清楚谁是人,谁是鬼,坐等他们将所有招数用尽。不过,担心你会忍不住,我会将你锁起来,七日后再放你出去。”

“那不行。”项衡双手撑着桌面,本想起身,但仍被头顶的妖力压制着,“若前辈所言都是真的,这七日我女儿在外便是四面楚歌,命悬一线,你让我眼睁睁看着?”

“她没问题的。”阴长黎安抚道,“这七日对令嫒来说,才是真正的实战训练,过了这一关,她才算真正的脱胎换骨。”

项衡摇头:“不行……”

阴长黎慢慢收起笑脸:“我送给令嫒天狂,又解了你的魔毒,并不代表我就改了你父女二人的劫数。我说过了,渡劫最好的办法不是躲避,是迎劫而上,再浴火重生。”

项衡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不放心我女儿……”

阴长黎声音徐徐,却不容置喙:“项衡,你们的灾难不是我和寒栖带来的,是孟家带来的,原本是必死无疑的。我和寒栖的加入,只是让事情变的更复杂一些。我不欠你什么,相反,是你们欠了我,想活下来,就必须按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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